文
吴福木
贾平凹的《暂坐》是我在这个疫情肆虐的庚子年读的第六部长篇小说，也是读得最为沉静的一部。
稍有点文化地理知识的人便知，作者笔下的西京就是西安。不言西安而言西京，想必对生活于斯四十多年的贾平凹来说，必有着特殊的深意。你读过《暂坐》，就会了解这座城市的过去、现在，并推想将来，以及此地的独特风貌，建筑，民俗，语言……陕味十足，秦风飘香，如同一次难得的旅行。这也是我越来越爱读长篇的原因之一。作品多次提及西安雾霾之多，与我所知无异。
贾平凹说《暂坐》是他写得最慢的一部书，用了整整两年时间，共四稿。这话我信，因为，在读的过程中我能分明感受到他写作时的状态；这部21万字的小说我用了十余天方可读完，与作者节拍相和得很。更重要的原因是，他采取了严谨的现实主义创作手法。他在《后记》中说：“你一句，我一句，平铺直叙地写下来，确实是有些笨了，没有着那些刻意变异和荒诞，没有着那些华丽的装饰和渲染……”“处理这些说话，一尽地平稳，笨着，憨着，涩着，拿捏得住，我觉得更显得肯定和有力量，也更能保持它长久的味道。”这样的写作感受不是随口一说，要知道，贾平凹是我国多产长篇作家中屈指可数的一个。
《暂坐》是一部女性之书。有人称之为当代《金瓶梅》。理由是，作品写了一个作家（羿光）和多个女性的故事。对此，我并不认同。你只要深入阅读，并无此感。贾平凹写羿光，既是生活真实，更是艺术真实需要，起纽带作用。羿光身上的光芒是多方面的，有许多光亮，并非那么肮脏龌龊，相反，给人很多入心的东西。比如，“苦恼就是有了自我，有了分别，引起了不自在，不满足，不完整，欲望之下造出的恶为，必然将接受未来的果报。”西门庆能说出羿光这样的话吗？不仅如此，羿光还给她们投放一些行动上的光亮，恰似精神领袖。
作者说：“茶庄在卖着全城最好的茶，老板竟是一个女的，人长得漂亮，但从不施粉黛，装束和打扮也都很中性。我是从那时起，醒悟了雌雄同体性的人往往是人中之凤。她还有一大群的闺蜜，个个优游自尊，仪态高贵。”很明显，作者意在写生活在大城市中的当代女性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生存状况及精神追求。当然，也决然不可避免地写了官场腐败与男女纠葛。虽然她们大多为“单身贵族”，但其精神世界却相当复杂，而这正是作品所极力展示的。“风霜冰雪，阴晴寒暑，吃喝拉撒，柴米油盐，生死离别，喜怒哀乐”，尽在其中。而这就是生活。这些女性，个性鲜明，相得益彰，互为映衬。司一楠的仁义，伊娃的爽朗， 陆以可的奇异，冯迎的迷丽……茶庄老板海若自然是故事的中心，众星的月亮。她的多重性格正是当代女性所具有的。美丽，成熟，有时还有几丝忧郁。她的一言一行都闪烁着光芒。请看下面的话：
“也别把咱众姊妹说得多好，只是一伙气味相投地聚在一起。但想活得自在快乐，就像是撞上网的飞虫，越要自己黏上去，就像站在太阳底下晒不干汗水一样。大家在一起相处，我常常说，大家都是土地，大家又都各自是一条河水，谁也不要想着改变谁，而河水择地而流，流着就在清洗着土地，滋养着土地，也不知不觉地该改变的都慢慢改变了。”
希立水说：漂亮人都差不多，只有我和司一楠这些丑人，各有各的丑。海若说：那不是丑，每个女人都是女人花，姹紫嫣红！
这样的女性能不是“中心”？现实生活中也不缺乏这样的女性，不独大城市。她们是这个时代一道不可或缺的风景，或知性，或多彩，或独立，不可尽言，快乐中也不乏迷茫，凄迷……《暂坐》便有这样的展示，这样的功效，颇可一读。
有的作家（包括诗人），写了很多作品，往往风格没大变化，比较固化。贾平凹作品我读的不多，最熟的莫过于《废都》《高老庄》。《暂坐》显然是不同风格的作品。他说：“写过那么多的小说，总要一部和一部不同。风格不是重复，支撑的只有风骨。《暂坐》就试着来做撑杆跳，能跳高一厘米就一厘米。”这话多么准确、大气而又谦卑！
我读这篇小说，确有很多收获。作品不自觉地透露了贾平凹的艺术观、写作追求。他并没有特意追求超现实主义，而是平心静气，斟酌下笔，一言一语都不随意，给人以见识，这“识”就是“生活、哲理、诗意”。所以，我用心去读，咀嚼品味。作品不时所透的“识见”，是我读过的小说中很少有的。这也许是他用了整整两年写就的缘故吧。实际上，《暂坐》很有我国传统小说之风味，单看每一部分的“标题”（名字和地点组合），有眉清目秀、纲举目张之感，且各章节黏合自如无垠。以伊娃开篇，以伊娃作结，时间不长，故事繁多，穿针引线，精彩迭呈，真是一个美！
很高兴在2021新年伊始，读了贾平凹“70岁之前可能最后一部长篇小说”。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