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 | 记忆中的蒲公英

　　记忆中，是一个深秋苍茫的黄昏吧，当我疲惫地行走在乡间濡湿的田埂上，缤纷的晚霞映红了辽远的蓝天，归巢的鸟雀掠过了辽阔的头顶的时候，我聆听到一丝黑夜的脚步声响从四野传来。仿佛在眼前一个瞬间的闪亮，我突然看见了小伞一样撑开的蒲公英，被坚强的母体深情地托举着，悄然送向了空中。呵，蒲公英！宛若一枚颤动的羽毛，轻巧地乘上悠悠的微风，飘飞不定，如一朵洁白的雪花，在黄昏仓皇的余辉里闪耀光芒。

　　

　　那一刻，我恍然不知它将飞向哪里，又将落在何处，但我已深深知道，有一颗生命的种子如此而踏上未知的征途，氤氲的夜色和梦想正当袭上我心头的时候。

　　

　　许多年后，当我走进灯光阑珊的城市，火车在一个夜半缓缓驶进异乡的站台，隐隐听得另一种生命的潮声在脚底下喧哗，紧促而陌生，我的眼里流出了青春的泪水。

　　

　　多少年了，城市不知季节已变换。年年柳色。年年秋风。当年那来自乡野的蒲公英和风中的我未泯的梦想，可以忍受与根的血脉撕扯，可以饱尝一路的风沙苍凉，可以穿越一道道季节的雨巷，但我依然怀疑，自己柔软的根须是否已扎进城市坚硬的混凝土？满眼是拥挤的人群，处处是烦嚣的市声，消涨顿挫的欲望，紧张庸碌的生活，生命在城市的大陌生里沉沉浮浮，在无边无际的神秘中泅渡人生。我是否懂得了什么是乡村之外的城市和城市之外的乡村？

　　

　　不知不觉间，无声无息中，时空如乱离的集市流变不息。高歌或是低吟，醒或者梦之间，当已经沉落的赤足往事和远离的绵软温湿的泥土，连同我的质朴品质、纯真情怀和无枝可栖的梦想，在一瞬间消耗殆尽的野外，才猛然发现我与这座城市已经溶为一体，根脉相连。过往的记忆已如淋漓的水墨，颗粒般挥洒在我灵魂的模板上，幻化成一片浓密的苍苔，无由地追询它的意义了！只是那午夜梦回时一霎的潮湿和温暖，深深地揽进怀中，静静地醒来。

　　

　　天也辽阔，地也辽阔，蓄满心胸的已是尘埃落定时的那份从容和沉稳，记忆中的蒲公英亦成为我生命中葱绿的“庄稼”，在我强健的肌体里生长，用我勤劳的血液和汗水浇灌。梦中那颗飞翔的种子其实就落在我的心底——在不断变奏的岁月里，这就是一切，就是所有，就是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