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终于过去了，初秋的夜晚，最是宜人。今夜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白露，夜色如洗，一轮皓月挂在天边，宁谧圆满。不禁想起杜甫的《月夜忆舍弟》一诗中，有这样两句“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低头重复念了几遍，想起了离开多年的家乡。 真正是离开了才知道家乡的好。童年往事，青葱岁月，那些纯净美好，无忧无虑的时光，都留在了那片土地上。每次想起它，都会忆起很小的时候住过的，带院子的老式房子。春天的时候，院子里樱桃树，杏树，梨树，繁花烂漫。我和弟弟在树下穿梭追逐，踩着厚厚的花瓣，响起串串的笑声。
在我家那条街上，街坊四邻都彼此熟悉。张家烧了肉，香味飘出多远；李家的姑娘回娘家了，脸上好像擦了香粉，变白了；赵家的夫妻俩又拌嘴了，赵家奶奶明天肺气肿又要犯了……这都是大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我们小孩子，最喜欢在飘着饭菜香的黄昏里跳皮筋，打沙包，如果是夏末的黄昏，就喜欢聚在梅梅家的院子外，看着那满树红红的海棠果，咽口水。
父母在这样的记忆里永远年青。我妈妈有一根玉兰花形状的老银簪子，是外婆留给她的。她休息的时候，在采光不好的老式房子里进进出出，忙里忙外，穿着一套秋香绿的家居服，乌黑的头发随意的用簪子一绾。后来看张爱玲说: “回忆这东西若是有气味的话，那就是樟脑的香，甜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快乐，甜而怅惘，像忘却了的忧愁”。而我觉得回忆这东西如果有颜色的话，就一定是秋香绿，如果有形状的话，大抵是玉兰花簪。
我的家乡冬天特别寒冷。苍茫大地，白雪皑皑。日式的房子里没有暖气，父亲劈柴烧火炉，身手敏捷，步履劲健。冬夜里，我们一家人围坐在火炉旁，火炉上面经常烧着一壶水，有时也会有红薯或土豆放在上面烘烤。每当有香味散出来的时候，我和弟弟都笑眯眯地坐在火炉边，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不时用手摸摸红薯，看看软没软，好没好。当我们终于拿在手里，可以吃的时候，先小心翼翼地咬一小口，然后抬起头来，对望一眼，一个满心欢喜地说:真香啊！另一个连忙附和:好吃!在我们幼小的心里，那一刻，生活是无以复加的美好与满足。
后来读海子的诗:“从明天起做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
虽然这首诗被引用的过于泛滥，但我每读一次，都会感动一次。我的眼前，总是出现劈柴的父亲，关心粮食和蔬菜的母亲，以及虽然不是面朝大海，但是，肯定会春暖花开的我的家。
这样的夜里，家乡，在眼前如水墨一般慢慢展开。上高中的时候，在学校的广场前，夏夜，月光如练，绿草如茵。几个同学坐在草地上，唱谭咏麟，李宗盛，还有张国荣。挥洒的青春，不羁的情怀，人不轻狂枉少年，怎知岁月催人老，匆匆二十年。记得高中快要毕业的时候，虽然学习紧张，但我们文科班的学生还是感受到了离别的惆怅。不知是谁率先在班里唱起了郑智化的《用我一辈子去忘记》，到了毕业的时候，这首歌班里每一个人都会唱，成了我们高三（3）班的班歌。我们还开玩笑地说，如果几十年后我们相见，不记得是不是嫡亲的同学了，那么就以这首歌做证明，如果平时想要聚会了，就以这首歌做暗号:“曾经一双无怨的眼/风雨后依然没变/匆匆一生遗忘多少容颜/唯一没忘你的脸”。二十几年再回首，家乡的记忆有多少是用我一辈子去记得的，有多少是经历了遗忘之后，唯一没有忘记的。
今夜，记忆一点一点漫上心头。家乡在我眼前氤氲成乡愁。阔别二十二载，清晰如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