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凯，著名乡土诗人，甘肃合水人。甘肃省文学院院长、甘肃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协诗歌创作委员会副主任兼秘书长。获“甘肃省宣传文化系统拔尖创新人才”称号，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有60余篇作品被选入20多种权威选刊选本。曾获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等14种奖项。诗集《心灵的乡村》2001年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提名；诗作《村小：生字课》2002年获第五届中国作家协会优秀儿童文学奖单篇佳作奖,2004年获敦煌文艺奖荣誉奖；诗作《高楼上某某的独屋》获2008年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诗集《英雄诗篇》先后获第三届甘肃五个一工程奖、甘肃省优秀图书奖；组诗《陇东，遍地乡愁》获首届“闻一多诗歌奖”
李致博 | 高凯的诗歌童话城 (评论)
天各一方，我时常想起诗人高凯。2009年7月中旬，我赴新疆喀什参加首届西部文学颁奖会返回兰州，得知高凯刚从武汉获得“闻一多诗歌奖”归来，欣喜万分。获奖作品为《陇东：遍地乡愁》组诗43首，税后奖金额高达人民币10万元。我粗算了一下，平均每首诗价值人民币约2325.60元，这个数字恐怕是建国以来一次性获奖额最高的文学奖项，有力地粉碎了文坛“饿死诗人”的叫嚣。回庆阳后，在网页上点击高凯的获奖以及今年发表在《诗刊》上的两组诗歌。我认为高凯是最识人间烟火的诗人。诗中不见风花雪月，只有柴米油盐，拉家常式的心灵倾述别具一格，我们许多同仁只有仰望而无法企及。比如《心上人》：“一辈子/心上放一个人/心上藏一个人/心上疼一个人/心上恨一个人/心上害一个人/心上死一个人/心上哭一个人//到头来/心上埋一个人”。《远方》：“天的尽头是远方/山的外面是远方/路的前方是远方/二亩地的边沿是远方/一把锄头够不着的地方是远方/被黄土就地掩埋的地方/是远方”。 《有个人》：“老鹰的嘴长着个钩钩子/有个人的眼长着个钩钩子//老鹰的嘴想吃鸡呢/有个人的眼能吃人呢//老鹰早飞得没影子/有个人还躲在人堆里”。他的诗，轻盈、灵智，简洁明快，通俗流畅。形象是现实的草木虫鱼或针头线脑，而情感却是浪漫的梦里山乡，意境从浅淡中透出深浓的乡愁。表面上具有下里巴人的通俗，骨子里却是阳春白雪的高雅。
一、高凯诗歌创作简历
高凯是从黄河象的故乡——甘肃庆阳走出去的著名乡土诗人，1963年农历二月二，“龙抬头”之日，出生于合水县西华池镇。1982年走上文学创作之路，第二年获得《飞天》优秀文学奖。从此开始营造他诗歌童话城历程。
1990年高凯从陇东学院中文系毕业。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文学院院长，国家一级作家。高凯在庆阳工作期间，出版诗集《童话城》、《想起那人》、《回阳时节》等。他以童话体揉合乡土情结创作的诗歌，甜润灵智，轻盈优美，在庆阳文学爱好者中形成过“高凯崇拜”现象。1994年高凯调入兰州，出席诗刊第12届“青春诗会”，荣登诗刊“每月诗星”，出版诗集《心灵的乡村》、《英雄诗篇》、《纸茫茫》、《红灯传奇》、《乡愁时代》等十多部，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提名。他的一首诗《村小：生字课》获第五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单篇佳作奖。在CCTV—8套节目接受了记者现场采访。2004年担任第三届鲁迅文学奖全国优秀诗歌奖初评评委。
高凯1988年考上陇东学院中文系时，我就在中文系工作。共同的兴趣爱好使我俩交往频繁。现在我在博客网页上昵称“另一个夏天”，就带有对高凯感念的成份。
二、高凯的诗歌的语言艺术
高凯是具有代表性的中国当代乡土诗人。创作影响力大，辐射面广。童年往事、村落幽情、山坳对歌、田园风光、陇东道情、异域感悟等等皆尽入诗，虽然土里土气但是淳朴大气。早期获奖的代表作，比如《药的故事》，将农村儿童的纯真、顽皮、幼稚与父辈的节俭、严厉、无知，描摹得一览无余：
“小时我得了病/我害怕打针/——害羞/——那女医生//我一人去打针/将那青霉素/一瓶、一瓶/偷偷埋在了墙根//一天、两天/我的病全好了/全好了/我暗暗高兴//可是父亲/却知道了我的隐秘/将我揍了一顿/揍得很疼、很疼//“药是钱买的”/他领我从头打针/医生说药已失灵/他差点又揍我一顿//我逃了/直到青青谷地/隐藏了我的身影/隐藏了世界的惊恐……”
孩子的世界是单纯的、小小的，也是蒙沌的，但是孩子是有心灵世界的、也有人之初的真善美概念、羞耻心和恐惧感。他们的行为无目的性、是莽撞的，天性调皮捣蛋，他们的心里充满恐惧，因为弱小。这一首诗涵盖的生活内容太多了，无法阐释彻底。因为高凯以诗把读者直接带进了故事发生的现场，让人有身临其境的现场感。
高凯获奖代表作品，比如《村小：生字课》，以村小民办教师朴实无华的口吻领读，让我们感叹昔日中国农村教育技术和手段的落后以及农家孩子读书的刻苦用功，富含只可意会无法言传的陇东本乡本土味儿。村小老师想象力的直接性和局限性，村小学生姓名的随意性和羔羊般听话、整齐的朗读等等，言近意远。
“蛋 蛋 鸡蛋的蛋/调皮蛋的蛋 乖蛋蛋的蛋/红脸蛋蛋的蛋/张狗蛋的蛋/马铁蛋的蛋//花 花 花骨朵的花/桃花的花 杏花的花/花蝴蝶的花 花衫衫的花/王梅花的花/曹爱花的花//黑 黑 黑白的黑/黑板的黑黑毛笔的黑/黑手手的黑/黑窑洞的黑/黑眼睛的黑//外 外 外面的外/窗外的外山外的外 外国的外/谁还在门外喊报到的外/外 外——/外就是那个外//飞 飞 飞上天的飞/飞机的飞 宇宙飞船的飞/
想飞的飞 抬膀膀飞的飞/笨鸟先飞的飞/飞呀飞的飞……”
有一代人经历过，这些村小孩子过着朝不保夕的读书生涯，随时都有失学的危险，一会儿被家长叫回去放牛羊、打猪草，一会儿叫回家帮忙种庄稼或者指出去搞副业。穿著破破烂烂，吃着黑面馍馍或糟糠野菜等混成食品——杂粮，杂得不能再杂的杂粮！三九天手足和耳垂上布满冻疮、结痂生痒；三伏天赤身裸体、衣难遮羞。姓名五花八门，打扮奇形怪状，差不多就是小乞丐。这是啥年代的事？不远，就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到改革开放前。一首诗，是那一段教育历史的追溯和苦难岁月的还原。
高凯的诗，篇幅一般不长，故事性强，吸附力大。他用方言土语作外倾型表述，看起来简单，其实很难。在陇东方言中，叠字熟语显示一种轻声细气的怜爱，表达一种妖里妖气的柔情，传达一种体贴入微的温暖和慰藉。比如说，把男孩子不叫儿子，叫“蛋蛋”，把女孩子不叫千金，叫“女女”，把水叫“水水”，把花叫“花花”，把馒头叫“馍馍”，把男情人叫“狗狗”，把女情人叫“肉肉”等等。这在高凯童话诗的意象中多有营造。
三、高凯的诗歌是一座色彩斑斓的童话城
高凯诗歌犹如一座童话城，其意象或者说道具，谁都见过、用过。就是小学生的铅笔、橡皮、削铅笔的小刀刀、玩耍时用纸烟盒子折叠成的三角板、孩子自制的风筝、弹弓、木头枪、女孩子的帽辫子、红头绳、爬上树摘来的桃子、杏子或者打落的酸溜溜的山枣等等私有物品。孩子相互借用一下，赠送一点，就产生小小的友谊或好感。那是一个“学习雷锋好榜样”的年代，茁壮成长过程中，高凯唱过“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等歌曲。在我们眼里，警察叔叔是公正无私的。我们做人的动机和目标就是千方百计做好人好事，受到老师口头表扬，早早戴上红领巾、期末领一张纸奖状或者一支铅笔的奖品什么的荣誉。我们读书的希望和憧憬，就是长大当一个光荣的“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的解放军叔叔，或者当一个又红又专的革命接班人。当然，“革命接班人“的概念是很模糊的。“光荣”一词深入童心。绝不会想到当官吏、当富豪、当知识分子，那些都是剥削阶级寄生虫思想，是可鄙可耻的观念。更没有想到当作家当诗人，更不知道诗人作家属于知识分子，并且诗人作家在我们眼里高不可攀。这些朴实的情愫，在高凯诗歌童话城里皆尽展现。童年的高凯，只觉得肚子饿，没觉得生活苦，整天念着毛主席教导“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蛮有幸福感的。
高凯诗歌童话城的布景，就是五颜六色的天空、乡间老屋、土村老树、野草野花野鸽子、麻雀、喜鹊、昏暗的煤油灯、破旧的桌椅、板凳、黑板、潮湿的窑洞教室和文化程度有限、满口读错别字的民办教师等大众物象。而老师教我们背诵伟人教导，成为高凯童话城布景的画外音：“世界是你吗（们）的，也是我吗（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吗（们）的。你吗（们）青年人，朝气蓬勃，好象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吗（们）身上……”感到浑身热乎乎的，有一股特别的精神力量。道具和布景都是台面上的东西，台子下面，是呆头呆脑的象闰土一样的陇东父老乡亲、推磨驮水的毛驴、犁地耕田的老黄牛以及满心酸楚、思慕幽深的小寡妇、吹着口哨、不知忧患的小伙伴等等。台上台下的情感世界互动，使高凯诗歌童话城格外耀眼和繁华。
四、高凯就是诗歌童话城里一位高贵的王子
不管走到哪里，他的诗歌创作风格一直保持着独出心裁、出人意外、清新爽口的艺术魅力。因此他也一直没有走出我的阅读视野。黑格尔说过“在任何时候艺术都是必需品，要想支持艺术的创造活力，就必须开发个人的感觉因素和本能因素”。平凡人或者想得出说不出，或者说得出写不出。高凯却能想得到说得出写得来，写活了陇东乡情，写出心里话。写到心坎上了。坦露隐情，歌唱生活，充分开发了人们的感觉因素和本能因素。欣赏高凯的诗歌是一种美妙的享受，而不象阅读当代其他个别诗人的诗，故弄玄虚、故作高深，晦涩又不优雅，简直是活受罪。
高凯的幽默是出了名的。他寄给我的《2006年诗历》折子上，自称是“甘肃省文学院看门人”。逗得我捧腹大笑。细细参想，掌门人与看门人的职责不同，把掌门人说成看门人，是否意味着甘肃省文学院的门庭冷落、院长寂寥呢？
高凯的灵怪是出了名的。一个俗话故事讲起来可能洋洋洒洒数万言，然而到他笔下，寥寥几笔就勾勒得活龙活现，情味悠长。陇东方言叫“怪猫儿”，笑话、怪话，灵气十足。高凯的诗歌是讲故事的，但绝不是叙事诗。他的创作精品意识强。
五、高凯诗歌的美学理想
高凯的情感世界是风流浪漫而丰富多彩的，想象一生保持一颗童心不泯，意欲花前月下，如西厢场景那般，携一位美丽公主款款同行，在黄土高坡或绿水青山间筑造了一座诗歌童话城，这也是高凯诗歌的美学理想。但是高凯表面上却是一个矜持的人，不多言语，更多的是沉默。用黑格尔的名言作注脚：“无论是自然生活还是精神生活，都要被人们对现实的了解所抹杀或破坏。”现实与理想的落差，无情粉碎了诗人爱慕情怀，使美梦成幻影，情话成呓语。现实途径得不到的，只好在幻念世界中去追寻，在精神上去补漏，在文学艺术中去营造。这就使得高凯的诗歌创作力图达到多象艺术追求目标。好作品是骂不臭的，不能把对诗人的嫉妒转化为对诗歌的仇恨。在当代中国，名字叫“高凯”的人成千上万，但是作为著名乡土诗人的高凯只有一个——来自甘肃庆阳的陇东学院中文系90届优秀毕业生。
现在，高凯作诗已是惯常，就像母鸡生蛋一样容易。我和他在一起无论做什么，他能随时随地产生诗兴，迅速写出精彩诗句或经典诗章。高凯对诗，简直是心心念念，卿卿我我，达到了心手相应，手到擒来的地步。我想，高凯仿佛“嫁”给了诗歌，诗人和诗歌完全结合了、完全一致了，不仅相依为命，而且不分彼此。这是高凯诗歌美学理想的一个意外收获和必然结果。
六、高凯不应该是儿童文学作家
当代文艺界不少人把诗人高凯称为“儿童文学作家”，把高凯诗歌定性为“儿童文学”。对此我不苟同，高凯自己也不承认。2002年5月《村小：生字课》获第五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之后，当晚高凯在CCTV—8节目现场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我的诗歌是写给全国读者的，适合各个年龄段的读者阅读，不是专门写给少年儿童的，但是少年儿童能读懂的东西，不一定属于儿童文学。明代小说家吴承恩著的《西游记》，成年人爱看，少年儿童也爱看，能说《西游记》是儿童文学吗？！”不错，判断是不是儿童文学，关键要看写作时针对的主要读者对象。针对少儿所写的文学作品，就是儿童文学。而高凯的诗歌，通俗易懂，最适合大众作为读者对象。不能把少儿能读懂的作品一律当成儿童文学来对待。
英国学者里德认为，艺术家将他幻想中的存在传到毫无幻想的公众之前，必须淡化自己幻想中的存在。高凯的诗，从有“我“走到了“无我”，从小“我”走到了“大我”，使读者真切感受他那童话中乡村世界的艺术魅力，从而产生家园意识的共鸣。
高凯对中国当代乡土诗歌的发展贡献独特，我看具有唯一性。因为高凯诗歌触角伸到乡土亲情的临界点，沉到了黄土风情原生态的底线上。他对童话城的构筑，打破了代沟的局限，打破了区域界限，冲开了传统与现代的文化封闭，沟通了普通民众的善良心灵，用家园意识去填平了社会心理沟壑，用陇东风俗画去装璜生活，把诗歌童话城自觉地链接到中国当代文学艺术的大殿堂上。适合全社会各个阶层、各年龄段和各种类型的人们阅读与欣赏。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必然占有一席之地。
（原载另一个夏天博客：2009年6月2 日新浪博文，原题《高凯及其童话城诗话》，有删改。）
李致博，甘肃省庆阳市西峰人，毕业于北京师大研究生院。1985年参加工作。2001年1月先后担任庆阳师专政治理论教学部书记、陇东学院生命科学与技术学院书记、陇东学院文学院书记。现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2016年3月发起成立庆阳市诗词学会。在《诗刊》《飞天》《星星》《西部》《中国教育报》《甘肃日报》等发表诗歌、散文、小说、文学评论及学术论文六百余篇。正式出版作品集四部。多次获得国家、省级文学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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