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有十几个年头没住人了，可老宅在一家人的心中还是亘古不变的家，因为老宅当年的修葺是很考究的，虽然谈不上雕梁画栋，亭台楼榭，可也是悬脊抱瓦，精雕细琢，独具北方农宅特色的一处四合套宅院。
老宅虽然没有再住人，可母亲每天都要回老宅里两次，因为老宅倾注了她和父亲一生的心血。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们家住在沟边的一处山庄里，几孔大窑洞，窑口向南，是爷爷用䦆头挖掘出来的，虽然也是庄稼人一处不错的宅院，可由于门前有一条很长的胡同，当时在粪土和出行上都很费力，所以父亲在塬边又修了一处土木结构的庄子。当时爷爷看父亲修新宅摈弃老宅，还闷闷不乐了好长时间。后来我想一个人的劳动价值不被肯定和摈弃时，内心一定是失落和酸楚的。
还是回头说说当下的这一处老宅吧，也是十年前左右，随着我们姊妹相继外出求学和工作，老宅被闲置了下来，父亲和母亲在大路边的一处诊所里生活，老宅长期不住人就破败和萧条了。可老宅里还有很多家什，老宅里同时也养了一条狗，母亲每天回去喂养两次，这条狗毛色基本是白色，可在脖项处和后尾处稍加青灰色，看起来有些像灰狼的颜色，所以我们习惯上叫它“大灰”。在这里顺便奉劝大家一句，养狗时一定要从小一手养大，半路弄来的大狗是养不出感情的，按农村的习惯说法，喂不乱的。记得以前的一条白狗是买别人的一条大狗，我们喂食时总不敢用手给它放的，都是远远的用棍棒捣到它嘴边，因为它的眼神里总是一股凶恶和不信任的眼神。可“大灰”却不是这样的，是从小时候哥哥就买回来的，每次我们回去，它都异常热情的带着铁绳撒起欢儿，这个时候我就把它放开，带着它在老宅周围跑一会，以解除它长时间被拴养的孤寂和郁闷，我有时会爱抚的抱着它的头，撰着它的两只耳朵把它提起来玩耍。以前那只白狗可不敢这样玩的，总之我们都很喜欢“大灰”的。母亲喂食时，它喉咙里就“咕噜咕噜”的围着人转。以前家里来了客人，它扑着咬，可只要我们吼一声说是自己人，它立马就止了声。
“大灰”在老宅里单独生活了五年，也只有母亲每天回去喂它两次，后来我们偶尔回到老宅里看它，它的脸上明显的带着不高兴的表情，它一定嫌弃我们走的太久，长期不回来看它，所以我们姊妹每次回去都要逗“大灰”玩耍，我有时也准备半块馒头给“大灰”。
老宅随着长时间不住人，院子里的蒿草也更多了，“大灰”长时间一个呆在里面，它的情绪越来越低落，母亲有一次病了，“大灰”一日两餐也变成一餐了（父亲腿脚不灵便，只能喂它一次）。可这还不算情况最糟糕的时候，去年冬天，父亲的脑梗严重了住院，母亲随父亲去市里的哥哥家侍候父亲，有一件事摆在我们面前，就是“大灰”由谁来喂养，这几年农村外出的人很多，老宅周围的好些家庭也成了断炊锁门户，一时还真找不到个人接手大灰，最后有乡邻提议说街道有个收狗的人，乡邻们都提议我将大灰卖掉。当时我和母亲不同意这事，可家里面临着人去楼空，没有人给它喂食，后来我想干脆把它放开，叫它流浪去吧。可大灰毕竟是家养的一条狗，俗话说：“狗不嫌家贫”，大灰爬在老宅的大门洞里就是不走。可我在家又实在熬不住，必须和母亲离开，所以在情急之下还是将收狗的人叫来了。
收狗的人开着一辆三马车，车后厢的一个大铁笼子里装着几条狗。母亲和我那天心情都不好，她准备了一块馒头给“大灰”吃了。收狗人进到老宅院子里，肩膀上扛着一个大长铁钳，钳口是碗口大的一个圆环，大灰也能感觉到什么，它呲着牙对着那收狗的人咬的异常厉害，收狗的人叫我和母亲回避，说有自己人在跟前狗咬的厉害，这也就是平常所说的“狗仗人势”吧，可今天在我心里总觉得这不是个贬义词。我不忍心离开，那人和“大灰”兜了几个圈子，总没有把钳子卡在大灰脖项上，他再一次示意我们回避，我这时看见大灰的眼神里对我们发出乞怜和求救的目光，可我们又能怎么样呢，于是我就羞恼着急急地拉着母亲出了院子，这下我听见大灰怪异的叫了几声，也许是收狗的那人用铁钳把它打了几下吧。我在大门过道里斜瞄了一眼，那人已经把铁钳套在“大灰”脖项上了，那铁钳的把很长，那家伙把“大灰”提起来摔了几下，“大灰”就显得很怂了，他几乎是把“大灰”爪子不着地的提到他的狗笼前的。母亲说还有狗项圈没有取下来，我也知道是一副铁项圈，可当我和母亲朝“大灰”跟前趁过去时，“大灰”突然看见了我们，它以为我们来营救它了，它反过嘴将那铁钳子咬的“嚓嚓”作响，反抗的越厉害了。那收狗的人说“你们不要过来，一会上车我有办法取下狗项圈的”。可这时我看见“大灰”的眼神是多么的无助和失望，它的身体由于受到恐吓在剧烈的颤抖，眼神在瞬间变换着，对我们是友善和蔼，对那收狗的人是凶恶和仇恨。其实在这个时候我倒是希望“大灰”对我们仇恨一些也许我们会好受点。常言说“再富不休结发妻，再贫不卖看门狗”，可这一切我们都食言了。后来那收狗的人给我接钞票时，我都羞的手展不出来，推脱给母亲去接。那个下午我和母亲眼睛里都噙着泪水，心里总是一种晦涩难咽的感觉。“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这些帝王将相的鄙劣手段我们不会。可作为一个普通的人我还是辜负了一条狗。
本期编辑：高自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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