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瑛，男，汉族，甘肃省庄浪县人，现供职于国网庄浪县供电公司。中国作家网会员、中国散文网会员、中国诗歌网认证会员。迄今为止，已在各类报刊杂志及网站发表散文、诗歌及杂文等作品数百篇（首），部分作品入编各类文集及获得文学奖项。
父亲与烟
给父亲查体后，大夫建议
烟就彻底戒了吧
父亲咬咬牙，点了点头
似乎与一种纠缠多年的魔鬼诀别
回家后，我先是将他床柜里的各种烟
藏起来，每月给他的烟钱
一笔勾销，此后的三个月
他在我面前再也没有抽过一根烟
我窃喜，暗忖嗜烟如命的老父
终于积习已改，戒掉了纠缠多年的烟魔
一次陪父亲在小区里闲逛
他看到遗落的半截烟头
开始眼睛发亮
后来绕着烟头转了三圈
终于趁人不备
匆匆捡起烟头，装进衣兜
我暗暗为父亲的美德而折服
某次为他洗衣物
从他衣兜里，我掏出了足足半把烟头
我质问父亲：
“咋不把捡起的垃圾扔掉？”
父亲眼里闪着泪花，嘴唇蠕动
“那是我烟瘾犯了时，
用来救急的。”
我像被人狠狠地抽了几记耳光
呆头呆脑地站了许久
原来为了逼迫父亲戒烟
我忽略了他的太多感受
老井
沉默寡言的老井
和他旁边的柳树一般老
我和母亲一前一后
在月下挑着水桶
前往睡意阑珊的老井
辘轳咯吱
搅拌着村人的梦呓
井水浑浊
像老牛挤出的最后一滴奶
水桶毫无怨言
在黑洞洞的井道里
反复做着下井、升井的动作
只是分量一次比一次更轻
就像力不从心的老牛奶水将干
从这口水井
我和母亲
打捞了多年细碎的光阴
现在，母亲终于可以歇息
躺在星辉暗淡的麦田地里
我轻摇辘轳
打上来的满满一桶清水
却再也照不见母亲的面影
梦
这些年，我老做一种梦
丝毫未做准备
就从悬崖上跳下
底下是万丈深渊
深不可测
而我一直在下落
下落的过程出乎意料的
漫长
却总是不能落地
一个人在空中无助地飞翔
睡梦里我紧张得要死
感觉心跳到了嗓子眼
浑身缩作一团
只是怎么也醒不来
只好跳一个和梦一样长的崖
也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
白天说给善于解梦的人
那人说这是自个儿在长高
我一笑了之
年近不惑
长高的梦肯定不会再做
还有一种梦
像魔鬼一样甩也甩不掉
隔一段时间就会纠缠不清
我说的是梦见唱戏
做此梦的翌日我必与我的仇家翻脸
而且吵架的级别与剧情的逼真程度相关
我暗暗叮嘱另一个自己
但凡有打着花脸的戏子找上门来
不管我睡得香不香
一定要将我硬生生地拽醒
冬至
冬至这天，天照例阴郁
有点像愁苦的怨妇
小区里几个中年妇女
为一顿饺子而折腾：
围着究竟包羊肉馅还是韭菜馅的话题
争论不断，纠结不已
昨夜的梦里
又见母亲，她还是衣衫单薄
面容憔悴，一如从前
我将一盘饺子毕恭毕敬端到她面前
夹起的一只韭菜饺怎么也喂不到她嘴边
我一着急，从噩梦中醒来
浑身冷汗，盘腿坐在床上
对着空茫的天空
久久出神
母亲的坟头
荒草淹没
从昨夜的梦里所见
寒衣节送去的棉衣
她又没舍得穿
我知道她还在挨饿受冻
决定让父亲托梦
嘱母亲在那边吃饱穿暖
没钱花了我及时给她寄去
冬至这天，吃不吃饺子已无关紧要
我的心里因为节气已经下雪
大雪封门
诫子
关于最优秀的父亲和最出色的儿子
这种浅显的认知其实总在变化和争论之中
譬如有段日子
我眼里的父亲榜样
是诸葛孔明
而教训儿子的反面教材
总是后主刘禅
他因昏昏无能而丢弃了祖上的千秋基业
我一直看不上眼，他是我教训每个不求上进者的有力佐证
不料儿子出其不意地反驳
“我要真是后主就好了
至少可以有个像样的父亲炫耀一番”
我一时无语，自个儿摸了摸脑门
将许多已到嘴边的雄辩不得不又一次咽进肚里
儿子的这一记猛棍
终于让我脑洞大开
我们在世间的种种妄自尊大、自以为是
其实是常常把自己假想成某个
需要穿越才能重现的人物
渴望下雪
天空已经阴郁数天
为一场雪的到来做着哭泣的准备
镇街破旧，尘土也在飞扬
几片纸屑在风口处蠢蠢欲动
围着灰堆一遍遍练习飞翔术
每一次都没能侥幸成功
捂着口罩的少女
脚步匆匆，神色慌张
像在逃避一座乱坟岗
偶尔有喷着尾气的轿车驰过
尘土旋即起哄，纸屑趁机跳起陀螺舞
洒水车始终遥遥无期
镇街的人们扒开门框
四下张望，将心思寄往天国
天空阴郁，哭吼的架势越来越逼真
一场雪，就是迟迟不肯
出嫁人间
埋在地里又长出新芽的白萝卜
父亲把深秋种下的萝卜
在立冬之前挖出
埋进菜园背风的土里
我为了炖一锅羊肉
挖出了深埋已久的白萝卜
这些白白胖胖的家伙挤在一起
抱团取暖，每一根都溢着青春的汁液
像刚刚出生的婴儿
也像新出土的瓷器
我发现大多数萝卜的顶上
又有新芽长出
似乎一根萝卜只要埋进土里
就能找到重生的灵感
能长出新芽
也能吐纳自如，呼吸顺畅
准备过年
把父亲从老家接出来
大门只好上锁
我为赶在年前终于把父亲接回城
心头稍有快意
锁上门转身的瞬间
瞥见黄土泥在墙上的半个瓷碗
眼泪就齐刷刷地淌下来
父亲走后，这半个瓷碗里就再也不会
有残汤剩饭光顾
母亲又要重复和熬煎她生前断掉口粮的日子
母亲活着，我以种种忙为借口
没有尽到半个孝道
她沉睡地下，我还是不能尽一点孝心
把父亲从老家接回城的当天晚上
我彻底失眠，自个儿在心里骂了一万遍自己
不孝子，逆子和败家子
骂自己骂到虚脱，天明才睡死过去
我不能原谅自己的罪过
把母亲一个人抛在荒郊野外
天寒地冻的故乡的麦田里
自个儿还乐不思蜀
忙着准备过年的大事小情
原创：仇瑛 编辑：高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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