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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欣赏】梁慧君 | 突然倒下去的事物

梁慧君,笔名鸟木月月,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有小说、散文、诗歌见于《湖南文学》、《飞天》、《甘肃文苑》、《崆峒》、《格尔木》、《甘肃日报》、《长江诗歌》等。

突然倒下去的事物

 梁慧君

距离母亲出院一个月了,只有今早打电话询问了母亲病情后,才豁然松了一口气。电话一端,父亲告诉我,母亲的症状有了大半的好转。我这一个月来悬着的心终于回到了胸腔里。

母亲从年轻时身体就不太好,时不时地吃药,从小见惯了母亲的病,对于母亲的吃药也是习以为常。母亲一个阶段犯一种病,这种刚治的差不多,那种又抬起了头。对于母亲来说,她的躯体就像一台散了架的机器,总是要不断修缮,这个零件修了,修那个,就这样一直断断续续靠修缮维持。

一个月前,母亲又来看病,胃不太好,已经看了两次,她说这次一看,应该就好了。医院里排队的人很多,领着母亲递上挂号卡,问了一下大致轮到我们的时间,我就领着母亲去外面空地上转。这所医院在河北面,人少,街道宽阔,先一夜刚下过雨,此刻天已放晴,周围环境通透明亮。母亲有个习惯,走路总是低着头。怕母亲头会晕,我告诉她,让她抬头看这天多蓝,树叶多绿。母亲看着,忽然对我说,生了病的人这么痛苦,阎王爷为什么不利索点把她收走,却要倍受折磨。听到母亲这么说我有点愤怒,每次只要心里悲伤,我就假装愤怒先把自己武装起来,武装成一个硬邦邦的,刀枪不入的。我对母亲嚷嚷,“说什么呢,你那一点点病,吃吃药就好了。”

其实自从祖母在先一年夏天去世,我就开始惶恐。祖母九十岁,去世那天早上毫无征兆,平时唯一感觉就是晕,常年吃着预防脑梗塞的药。我知道祖母身体的岩石已很老化,血管河流肯定也是流动缓慢迟滞。据说,那天早上,祖母洗了脸,站在桌子前喝水,就这样祖母喝完水站着,杯子还没放下,就走了。我一直猜想是祖母身体里某根血管里的血液突然断流了,或者是心脏懒得跳动罢工了。祖母是星期一去世的,星期六我还回去看望了她。那时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居然是最后一次见她了。祖母在世时,我一直当自己是个孩子,尽管我已是一个十一岁孩子的母亲,可那有什么,我还有祖母、有祖母的疼爱。每次回去,祖母总会站在场边的大路上拄着拐眼巴巴等着我,等我到了,我搀扶祖母我们一起回家。祖母之前是祖父,不论任何时候,回去,祖父已蹲在场边的碌碡上等我,涝池边转过弯就可以望到我家门口,祖父同样也可以望见我,我们远远地互相望着,我的脚步就变得异常轻快起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很快就走到了祖父眼面前。一个冬天祖父走了,走得很突然。祖父当时正和七爷下象棋,已经到了最后一盘。祖父一生酷爱象棋,晚年闲暇无事,每天都要和七爷厮杀三四盘,雷打不动。但那天,祖父倒在了棋盘上,父亲用架子车将祖父拉了回来,祖父再也没吃下最后一口细长面。这么多年过去了,对于祖父的去世,我们都很难过,没有人愿意提起。在父亲和叔叔们的心里,祖父没有睡一天床,他们没有在他跟前端药递水,就是不孝。虽然祖父是没有受一点罪,但是活着的人一直内心觉着有所亏欠。

无论祖父还是祖母,他们都是突然就倒下去了,让人措手不及。祖父去世时,我心智迟钝,对于死亡是模糊的,只知道傻傻的伤心。然而祖母的去世,让我变得万分惶恐,有一种来不及的感觉,一直很惶惑,总觉得一切都还没有来得及,怎么就已成了过去式。

然而在面对母亲的时候,我的心又一次被时光狠狠地切割。当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我领着母亲进了医生办公室,再有一个病人就轮到母亲了,突然母亲满头大汗,我以为母亲热,就告诉她快脱了衣服,但母亲不理我,一会儿神志开始不清,我吓坏了,才想到母亲是晕了,医生让母亲平躺在床上,开始做一切处理。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母亲迷糊的那一阵,我想母亲是到了一个她不愿意去的世界,就盘桓在门口,我们在这边使劲地呼唤,母亲终于又回来了。那一刻,我才体会到老人们常说的一句话,人死如灯灭,真的,这个界限几乎就是几分钟之间的事情。散步时母亲还在说,人病着这么痛苦,还不如早早走了好,我还愤怒因为母亲说了这种话。可是,就在这天早上,母亲真的差点撇下我就走了。当时医生对我说,母亲脉象很弱,心脏跳动很缓慢,我感觉自己当时也徘徊在一个不可知的边缘。

就这样母亲住院了,被诊断为脑梗塞脑萎缩。母亲住进了急救室,全身缠绕着线体,心电监护仪、吸氧的、测量血压的。母亲一下子从一个大人重新成为了一个小孩,医生叮嘱危险期没有度过的时候,不可以下床,不可以走动。要小便时,我帮助母亲褪下裤子,搀扶到床下的便盆跟前,第一次母亲显得很不好意思,也不愿意,执意要去卫生间,可卫生间还在外面的走廊里。第一次母亲很顺从的听我的,就像小时候我听她的一样。那一两天里,母亲除了乖乖躺在床上输液,什么都不能做,所有检查,都是我们用平板车推着进行。那天要检查粪便了,母亲因为没吃下多少东西,没有大便的意思。好不容易要大便了,我倒很高兴,就可以赶快将这一项化验做了。母亲却一直念念叨叨,说我要端着她的粪便穿越这个楼到那个楼的,这总是让她过意不去。可是小时候,母亲又倒掉了我多少粪便,给我擦了多少次屁股啊。第一次给母亲用毛巾擦脸,发现母亲脸上肉很少,脖子里的皮肤特别松弛,一切和平时看上去的都大不一样。或者在我的心里,母亲一直不怎么老,只要看着她一直忙碌,一直不停地走动,我心里就特别踏实。从没想过有一天母亲会这样躺在床上,如此得孱弱无力。给母亲擦手,发现母亲手是最瘦的,皮肤干燥有许多裂开的纹路,我不是一直给母亲买有护手霜吗,一定是母亲不舍得用,或者一忙忘记了,一忙母亲脸都不涂护肤品,何况是手。母亲的手常年和面、擀面、攥着扫把、锨把,也确实不能和柔软白皙扯上关系,但是当我摩挲着母亲的手涂护手霜时,还是着实吃了一惊,这是多么干枯而又消瘦的一双手啊。我不敢想象经由这双手拉扯大了我和弟弟,经由这双手侍候祖母到寿终正寝,经由这双手做出一家人的饭菜,经由这双手一年四季侍弄着庄稼和土地。

给母亲梳头,发现母亲的头发又细又少,捏在手里只剩了一点点。记得年轻时的母亲,最自豪的就是一头秀发,梳着两个长长的辫子,又黑又粗,出去谁不羡慕。母亲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我最喜欢望的,就是母亲的腰身和辫子,那时的母亲又好看又年轻。

从来没有想过母亲有一天会变老,关键是这种老突然就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为什么不让我做个准备呢。为什么不让我从容接受母亲的老去呢。

祖母去世一年了,我总觉着祖母还在,她只是没有和我说话,她躲起来了。我的思维总是停留在一些片段上,片段全是童年,祖母尚且年轻。……一个下午,祖母要去四队磨面,鸡刚好下了一个“蛋”,这蛋比鹌鹑蛋稍微大一点,比正常鸡蛋小很多,鸡猛然下这么小一个蛋,我特别喜欢,祖母说等第二天做饭时煮熟了给我玩,但我当时非要立即拿着。祖母于是将我和三袋子小麦一起放在架子车上,我手里拿着蛋,祖母拉着架子车,我们去磨面,没走出多远,我手里把玩的蛋掉下去碎了,我嚎啕大哭,很舍不得,祖母说,不要紧,明天母鸡还会下这么一个蛋,后来那段时间,我天天冲着祖母要“鸡蛋”,祖母总是哄着我说,明天、明天母鸡就会下一个原模原样的“蛋”。脑海里一直存着那天下午的情景,定格在那儿,在我心里祖母一直就是那个年纪才合适,我们就一直活在那个下午,于是我们有无数个明天可以用来等待。

病情控制住了,母亲终于出院了,医生通知出院的时候母亲非常高兴,我们也高兴,毕竟医院这个特殊的地方是谁一分钟也不愿多待。只是母亲胃因为用脑梗塞的药耽搁了,出院时又开了许多胃药,而且医生叮嘱要好好保养胃。当然治疗脑梗塞的药也是不可以停的。母亲出院后,每隔两三天我就打个电话问问,要不心里总是不放心不踏实。母亲的胃时好时坏,我的心就一直悬着,始终不能像以前踏实无忧。终于在四个星期后的今天电话回去,父亲说母亲的胃终于差不多了,即使只是差不多我已经很高兴了。至于脑梗塞是个老年病、慢性病,需要慢慢调养。可是胃这个器官每天要和人打交道,不吃饿、吃了难受,而且看着美食没有人会不动心,想着母亲这么受罪心里不时难过不已。现在母亲的胃终于好多了,一个月以来的负重感终于消散了。

值得庆幸的是时光在我身上割了一刀却没有成为过去式,而是警醒地留在了当下。还好,一切还来得及。还好,我和母亲之间还有光阴可以依偎。
(原文刊于《格尔木》2019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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