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欣赏】祁亚平 | 走上前去（六）

祁亚平，甘肃镇原人，酷爱文字，数十年坚持写作。尤其喜爱散文和诗歌，作品见于《辽宁文学》、《文艺青年》、《五点半诗刊》、《北斗》等刊物以及电子平台。

走上前去 ( 六） 

祁亚平

这个装订公司是做书的公司，就是把一本书从单页做成一本完整的书。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做书，非常好奇。

亲戚把我送过来就走了，员工宿舍是一排瓦房，宿舍院子里的大花园残留着衰草和落败的花枝。这个院落非常庞大，周围错落着许多不知什么用途的旧瓦房。我来的时候，是一个自称是我老乡的中年男人接待的我，说是专门给这个公司招聘员工的，但我并不清楚他的具体职务。他给我安排在了一个六人一间的宿舍里面，我之前在家具公司买的被褥脸盆等生活用品派了用场，轻松布置好床铺，这个老乡就把我带进了车间，让我先熟悉一下环境。这是平生第一次看到做书现场，因为喜欢文字，对书本有特殊感情，我也看得很认真。想着自己以后可以参加做书全过程，心里很是激动。

车间里摆放着一排排整齐的桌子，每个桌子两边都坐着忙碌的员工，只见他们面前码放着一堆堆带字的纸张，有的员工在认真地对页码；有的在折叠单页，每个人都紧张有序地工作着。老乡说那就是做书前期，把书的单页用手工折叠，然后按照书的页码顺序放好，才能上机器整理上胶，缝合。我们在车间转了一大圈，在一个特大的桌子前，突然传来一句:新来的吧？接着从一桌子书堆后面冒出一个女人的头来。我吓了一大跳，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圆脸银丝的老太太，她穿蓝色围裙，带着护袖，一双三角眼从堆起的皱纹中生发出令人畏惧的光芒。“容嬷嬷”！我的脑海中有了这三个字的闪念后，便点头跟老太太打了招呼。后来，“容嬷嬷”这三个字，在慢慢相处中，确实非常切合这个老人给我的第一印象。

车间最后面是一排做书的机器，每个机器前面，都有一个小推车，推车上码放的是手工折叠好的单页，一个机器前一种页码，这些页码从小到大排列着，在相应的机器旁，各自有一个员工。他们把自己负责的页码有节奏地放进机器中，一个流程下来，页码从最后一台机器出来，书就已经成形了，只等切割和沾书皮了。亲眼看了一遍做书的流程，才知道做成一本书需要这么多人力和程序，太不容易了。

上班过程中，我认识了十几个老乡，他们大多都是我一个县城的。有的是跟我一样单打独斗的，有的是夫妻一同出来的。其他都是来自各个省市的务工人员，能在这里遇见老乡对我是一个安慰。和员工们相处下来，我的普通话越来越标准了，我的皮肤也慢慢变得细嫩光滑起来。

每天早上来到车间，就有一个矮个子车间主任给我们开会，听说是个四川人。他的一双小眼睛习惯往上翻，皮肤青白，开会总是老生常谈，一说就是一小时多。员工们在车间排队站着，大多时候都会发出此起彼伏的抱怨声。但这个矮个子车间主任每次都充耳不闻，天天长篇大论，要求员工细心敬业，他批评员工时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往往让员工们憋闷着一肚子气却不敢反驳。员工们便背后给他一个绰号:“挣死牛不翻车”！因为这个公司每月只发一半工资，每人一月两千元工资，发一千押一千，员工们为了自己的工资，都忍气吞声，也不随便辞职。但是，这个“挣死牛不翻车”却天天各种说道，令人烦不胜烦。有两年没结清工资的员工，也有的一年多没结清工资的。我才知道，出门打工有多难，钱有多难挣。每天在车间从书的单页做起，到上机器操作，整个上班过程，紧张忙碌，尤其操作机器时得特别小心仔细，一有不慎，书页就会放错，或者把手指夹在机器中。如果手指被夹在机器中，那就麻烦了，轻的指甲盖夹得青紫一片，重的指头可能就废了。

每天上完班都是腰酸腿疼，躺在床上直到半夜才能缓过劲来。醒过来时我就写点东西，或长篇大论发泄情绪，或愁肠百结说些思乡之情。这样一直写到天亮，又走进车间重复昨日的工作。工作当中，每天充斥在耳朵里最多的除了机器的隆隆声，便是“容嬷嬷”阴阳怪气的呵斥声，无论你是坐在桌前折叠单页，还是在机器前对书码，“容嬷嬷”的头都会适时地在你的视线中冒出来，尖锐地声音会响起来，你也会冷不丁被吓一跳。听同事说，这个“容嬷嬷”是河北本地人，六十多岁了，由于是厂里老员工，工作干得出色，所以一直没有退休。这老太太也就仗着自己是老资格，每每来了新员工她都喜欢刁难一番。不过，对于这么一个跟我母亲差不多年龄的老太太，她的刁难我是置之不理的。想想我母亲如果在世，也只不过六十来岁，可惜生前疾病缠身，过完六十岁生日半年就西去了……假如我母亲还能像这个老太太能对我发出呵斥之声，那我是何其幸福啊！自从母亲去世，每次看到和母亲同龄的老人，我都感觉很亲切，都会想起我的母亲来。所以和“容嬷嬷”的相处中，我从来没有反驳过她，慢慢地她对我的态度转变了，甚至有时候遇到别人为难我，她还会帮我说话。

有一次，我和“容嬷嬷”还有一个新来的老乡坐在桌前一边聊天一边折叠单页，聊天过程中，另一张桌子前正在工作的一个老乡，突然插话说是我们的聊天影响了她工作。“容嬷嬷”当然不乐意，我那老乡不敢对“容嬷嬷”怎么样，便从我身上“开刀”，语言攻击，施加压力。我们吵了一架，最后在“容嬷嬷”的震慑下，才停止了争吵。于是，从此后我便与那个老乡拗起了劲，我那个老乡一起十多个人，经常结成派对对我恶语相加。而我只有一个人，容嬷嬷大多也不能及时“罩着”我，可我的倔强使我始终都没有低头服输，新来的那个老乡也是独自一个人，起先她还和我站在一起，后来也被那个蛮横的老乡拉进了他们的队伍。我彻底变成“孤家寡人”了。

这样干了半年多，每月只能领一千元工资，家里也不乐意，我每月把一千元都打回去，经常还被电话上抱怨。(多亏我前些年存下来的一点私房钱可以买些生活必需品)。在公司由于那帮老乡的刁难和不能结清工资，使我的内心日益喘不过气来。这中间我和北京的诗友们联系，等待机会重回北京，但是工资要不来，想走走不了。这个公司的总经理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她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画着浓重的眼影，涂着厚厚的脂粉，假睫毛向天翘起，腰肢一扭一扭像狐狸精转世。每次去要求结清工资，她都阴阳怪气说一大堆保证的话:保证过年回家结清工资，保证到时候给你奖金和礼品云云……

长时间下来，公司里怨声载道，很多员工拿了一半工资选择了离开，那个和我较劲的老乡，也和她的“派对”们离开了。最后只剩下新来的那个老乡和我两个甘肃人，这个老乡见没人再和她同流合污了，就换了一副模样来和我套近乎。她是个比我大两岁，长相特别漂亮的女人，她扎着马尾辫，一对大大的双眼皮眼睛和毛茸茸的长睫毛，把她的瓜子脸衬托的非常完美，这个老乡身材特别秀气，是个美人胚子。她对我说:妹妹，以前都是那些人威胁我不让我和你来往，我是没办法，现在他们走了，咱们就好好相处吧！我在心里冷笑，但是面子上却没有拒绝她的“好意”。也经常和她在下班后去公司附近的村子看看走走。这个村子环境优美，沿着马路走到头，便能看到开得红火的大花坛，足足有几里路的大花坛飘来阵阵花香，黄菊花、薰衣草、八瓣梅，还有太多我叫不上名字的花卉。夜晚路灯亮起来，更像一片花的海洋。

这个老乡知道我是一个倔脾气，和我一起散步时总是唯唯诺诺，说些讨好我的话，她经常说:妹妹，你看你皮肤多好呀！看你的身材多均称，看你的眼皮层层这么多，像月亮一样好看！妹妹！站在花坛边，我给你拍照！妹妹！蹲下来拍一张！这种恭维的话从这老乡嘴里听的多了，我就会产生一种错觉，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大美人。于是拿着镜子多次左照右照，找一找这老乡嘴里说的“我”，到底有没有那么好看。但是，镜子里往往都是一个俗气的不能再俗气的我。

以后她再恭维我，我便说:烦人！一边去！这已经是我来公司七个月的时候了，到了大夏天，我已经零零碎碎置办了许多东西，买的最多的还是书，诗歌集，散文集，小说等等，我的书又多了起来，买了一个大皮箱，逐步地也买了一些好看的衣服，皮箱已经塞的鼓鼓囊囊的了。通过诗友们联系，北京的活有了眉目，我扔了那一半工资离开了这个公司，重新回到了北京。我走得时候，没有告诉那个老乡，在去往北京的路上，我拉黑了她的联系方式，因为之前她与那些老乡拉帮结派整我的事，我还没有彻底释怀，把她扔下，我觉得是对我最好的安慰，每个人都得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不是吗？

第二次回北京，我的诗友给我找的是在北京中医院食堂送餐的活。经过一系列的磨炼，我已经擅长跟各类人群打交道，也很能察言观色，对付很多难题，相信在中医院我也能够轻松胜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