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吴碧波
编辑| 张看看
图片 |杨菲朵[微信公号：菲朵夜间飞行]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每年这句诗都会在这个时节出现，我们缅怀一些永远无法在世间相见的人，我们不是特定在这个时节才怀念他们，只是这时候特别想念。
今年是父亲去世的第七个年头，我花了三年才从这样的悲痛中走出来，才能心平气和跟朋友再谈起与“父亲”、“爸爸”之类相关的字眼，才不会猝不及防掉下眼泪。
那年清明回家，弟弟刚参加工作，用第一笔工资买了一部手机给父亲，他左右摆弄喜欢得不得了。我心里升起暖暖的欣慰：一家人这样的日子真是美滋滋的。
没想到时隔一个月，五月母亲节的那天，我给妈妈打去电话，想祝她节日快乐！话未出口，她“哇”地哭出声来：“父亲癌症晚期，被医生判了‘死刑'。”家人和亲戚想尽一切办法挽回父亲的生命，隐瞒了他的病情，无论开始怎么隐瞒，最后纸包不住火，他还是知道了自己可能将要不久于人世。
我带了父亲的CT片到省城的医院，在漫长的挂科和排队后，医生拿着CT看了不到2分钟，没有说话，写了一张住院单，让我交费。我全身瘫软走出门外，我明白医生的意思，可是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和任何关于病情的回答，我久久坐在长凳上不愿意离去。
医院里人来人往，我强忍着眼泪憋得双眼酸胀，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出门看到我，又避开折回去。我对自己说，你已经知道他会说什么了，难道赖在这里干坐一天，他会给你不一样的回答吗？
熬不到两个月，父亲去世了，被葬在生前他选中的一块家乡的荒地上。父亲生前，我听到他在电话里跟大伯商量着，把自己葬在哪里。
谁会有如此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来安排自己的后事，又是多么残忍，逼着自己来面对快要死了的现实。我在他身后强忍着泪珠，心痛到快窒息，却无能为力，拯救不了父亲。
看到父亲遗体的那一刻，我没有眼泪，没有电视剧中那种嚎啕大哭。因为根本不愿意承认他去世的事实，我整个人懵了，世界好像一下坍塌了，没了颜色，亮晃晃白茫茫一片，空荡荡，心里什么东西被掏空了，反复念叨：“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呢？”
张德芬在《心灵突破60问》中写到一个故事：在印度，丈夫死后，遗孀要随棺材一起上山，埋葬自己的丈夫。其他人会不断提醒那个遗孀看着棺材，看清她丈夫已死的事实，然后她就会哭啊哭，哭得非常伤心，完全沉浸在悲伤里。之后，她会回家，给孩子做饭，接着就唱歌，完全接受事实。
父亲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他还出现在梦里，出了趟远门，许久不见面，突然回来了，一家人还是和和美美生活下去，一切都很美好。可是很多次一醒来，知道梦见的不是真实，意识到我已经没有父亲了，才难过地哭出声来，现实生活才是噩梦，恨不得不用醒过来，一切还是很美好的样子。
那段时间是如何度过的？每天肿着眼睛上班，任何时间，任何一点细节都会勾起对父亲的回忆，有人的咳嗽声像他，那个背影像他，他喜欢吃这个……
从不接受、不承认到夹着悲痛愤怒，有时候我怒视着路上的行人，凭什么他们活着？
凭什么这世间那么多作恶的人活着？
为什么我的父亲一生正直，却那么早离开人世？
我怒气冲冲，恶狠狠质问老天，这个世界怎么啦？
难道没有一条生命的原则吗？
人们来这个世界不是应该完成些什么使命，才离开的吗？
人们为什么而活？难道一生浑浑噩噩，并无建树，过一段没来由，没道理可言的人生，然后随随便便就离开了吗？这样生而为人的意义在哪里？！
我曾经建立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就这样被彻底颠覆了。
我没有找到一条确定的生命规则指导我如何去走人生路。
那段时间里，我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些问题，也不知道如何去应对悲痛。深刻理解了什么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你有很多很多的爱，却无法再给予离开人世的那个人了。
我避开人群，害怕有人问：“你怎么啦？”这样的话无疑会像一把刀，把我刻意遮掩起来的伤口，血淋淋地划开。我做不到和朋友假装开心，甚至没有告诉身边的朋友，父亲去世的事情，因为开不了口，任何关于父亲去世的字眼我都说不出来。我做不到在人前哭泣，通常在深夜裹着被子，无声地饮泣，哭到双眼浮肿昏昏沉沉睡去，第二天避开人们的视线去上班。
时至今日，我明白，假如身边有朋友在亲人去世悲痛中的，默默陪着她，拥抱她，但是别安慰太多，别问太多。作为悲痛者，如果可以写下来、说出来，在亲友能承受的范围内，可以一次次反复诉说出你的悲痛。
每一次想到去世的亲人，允许自己悲伤、哭泣，嚎啕大哭，允许自己愤怒，发泄。未经哀伤，会对一个人产生很大的影响，压抑伤痛，会耗掉一个人大量的心理能量，这样就难有精力去做别的事情。
电影《岁月神偷》里奶奶对男主角说：“你只要把你最心爱的东西放进苦海，把苦海填满，就可以和你的亲人重逢了。”是的，唯有爱和思念才能填满悲痛的苦海。
每一次悲痛的最后，去回忆那些你们充满爱的美好时光，想象着他渐渐走远，去往一个更美好的地方。
后来我看到很多对不能拯救父亲的愧疚。在父亲去世后，我顶替他成为家里的支柱，背负了他未完成的命运，我活得很辛苦，很痛苦。而弟弟游戏成瘾，抽烟酗酒，终日不归家。我常常劈头盖脸地指责弟弟不谙世事，不争气。
这世间除了死亡，没有什么永别。每一个人的人生中不可避免要面对死亡，它像个怪兽盘踞在你人生的某个阶段，“嗷”一声突然跳出来，狠狠咬你一口，所有人都不可能幸免。失去挚爱的亲人，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父亲代表着支持生命的力量，“啪”一声被抽掉，却要求弟弟强撑起来，对于一个本应该处在青春叛逆期的少年来说，太过残忍了。他不知道如何应对，他的人生观还未完善，世界对他来说还是混乱的，当他兴致勃勃要去追求美好生活的时候，命运恶狠狠给他当头一棒，他只好缩起来，通过这种“不争气”的方式，来无声抵抗命运无情的打击。
在上过杨力虹家族排列系统工作坊后，我看到自己的问题，抱着家人的命运，让我找到存在感，弥补父亲离世的心理空洞！所以再苦再累，我宁肯一直背着父亲的命运，也不愿意去找自己的幸福。
在家族系统排列当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和序位，父母有父母的位置，儿女有儿女的位置，所有生命都要被看到。我们听到最多的一句话是：你们是我的父母，我是你们的女儿，我尊重你们的命运，了解你们的局限，你们是大的，我是小的。
当父亲缺位的时候，我在家里扮演了“父亲”的角色，我冲上去做这个家的家长。但其实作为家里付出最多的人，我剥夺了弟弟成长的权利，在关系上是不平衡的，我不应该看轻他，觉得他不能为自己的生命负责。
有一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因为父亲出远门，我和妈妈不得不把弟弟送到隔壁家寄养。梦里有个念头十分清晰地告诉我，如果父亲一天不回来，弟弟是不被允许回家的，尽管我和妈妈十分想念他，也是见不到人的。
后来的梦境中，父亲回来，坐到家里桌子前的上位，而那个位子一直以来都是空着的。梦醒之后，我释然了，是时候把父亲的命运交还给他，是时候退回到属于我作为女儿的位置上了。
我开始明白，亲人的离世不是我们剥夺自己的快乐、让自己成为生活的失败者和受害者、不努力过日子的借口。有人说，深爱我们的人也许是换了一个地方栖息，那些声嘶力竭却得不到回音的伤痛是为了教会我们更懂得好好去爱他人。
在父亲去世很多年后的一天梦中，一位陌生人递给我满满一捧从未见过的各式各样的硬币，他说，这是你父亲让我转交给你的。没等我反应过来，陌生人消失在人海车流中。我抬头四处寻找父亲的身影，但是没看见。捧着硬币，在那一刻，我感觉被巨大的爱击中并包裹着。一瞬间我在梦里幡然醒悟：原来父亲一直没有远离，他以不同的方式在不远的地方，默默注视和关爱着我。
我嚎啕大哭，从梦中哭醒过来，并告诉自己：亲人离世，并不代表爱的消失，你可以好好地告别，好好地去生活，在缅怀的时候，可以充满爱，想象他在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充满着爱祝福着你。
“曾经以为我很有力量，我构建了非常多的力量，
但后来我发现那些都是不重要的，
重要的是，在那些艰难的时刻，挑战的时刻，
在你的内心深处，你是否确认自己是被爱的。”
在那些人生必经艰难时刻，请深深地肯定，你是被爱的。
清明节是二十四节气中“春雨惊春清谷天”中的第五个节气，《岁时百问》里说：“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清明缘此得名。
四月的清明，风清气朗，万物生长，春意盎然，四野明净，太阳是清新的，清洁的空气流转天地之间。
四月，人们除了缅怀已故人，还可以做很多的事，踏青、植树、插柳、放风筝……
学会放手，承担自己的命运，对已逝的亲人说：“谢谢你们来人间一趟，教会我生命和爱的意义。”
这是一部奥斯卡最佳短片《父与女》，爱与生命如一条细绳，贯穿八分钟的短片。
愿你明白，爱，死亡，生命是相互相等的，他们的意义总和等于：生生不息。愿你从悲情，生起生命的力量，继续去爱与被爱，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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