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友谊的合作

在学校教育中，与人诚实合作是一种“做人的道理”。但在博弈论看来，多数人的合作，都是出于自利的需要而不是出于道德。因此，利害关系永远比道德更有效，不需要友谊的合作，往往比需要友谊的合作更为可靠。

虽然这种不需要友谊的合作不用白纸黑字地写出来，却是隐蔽而相对稳固的。既是战争状态，总得做个样子。不过为了展现善意，双方都自动进行定时定点的攻击。这意味着对手的行为模式是可以理解和掌握的，是可预测的，没有出其不意的“敌意”动作。

不过，类似的这种隐性合作都是有条件的，就是要展现自己随时可以报复的能力，以吓阻对手的背叛尝试。如果一方失去了对应的报复能力，均衡也将不复存在。

作家李唯有一篇小说《腐败分子潘长水》，里面有一段十分精彩的对话。

老潘和小商合谋收取巨额贿赂十七万元，检察院立案审查事实清楚后，送交法院等候判决。老刘代表单位党委，依照程序来将这一决定通知老潘，并跟老潘做了最后一次个人之间的谈话。

老刘说：“好多年前，有一本特别流行的小说叫《平原枪声》，你还记得不记得？”

老潘说：“我不知道，我不看小说。”

老刘说：“你真是不看书不看报，要不你怎么就能犯事进去了哩！那小说里有个人物叫肖飞，是个侦察员，后来还改成快板书，叫'肖飞买药’，你记得不记得？”

老刘说：“肖飞有两把枪，一把是明的，平时掂在手里的，是二十响的驳壳枪，一把是暗的，平时藏在裤兜里不轻易掏出来的，是马牌撸子（编注：即德国造的勃朗宁M1903式7.65mm/9mm手枪）。你知道肖飞为什么要有两把手枪吗？”

老刘说：“那马牌撸子是为了保护那驳壳枪的。如果肖飞的驳壳枪让人缴了，他马上就把暗藏的马牌撸子掏出来对准缴他枪的人，这样就能把驳壳枪又夺回来。有马牌撸子的保护，肖飞才敢胆壮掂着驳壳枪到处走。你想，枪是杀人的，本身就已经够厉害的了，可枪还要用枪来保护，你想想这里面对你有什么启发吗？

“这就说到你这次搞钱，你事先有没有想过，你搞到钱后拿什么来保护这个钱？你有什么本事不让这个钱又被人收走还把你关进去？你有什么能耐保证这个钱搞到手后就安安稳稳是你自己的？钱是好东西，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去搞的！你没那个资格去搞钱你搞的什么钱？抓的就是你们这些人！你可不就活该坐牢嘛！老潘，咱俩共事这么长时间，关系不错，我才跟你这么说的，你好好想想吧。”

然后老刘严肃起来，正式代表单位党委宣布，开除老潘的党籍。

这个故事，其实也验证了谢林在1960年出版的《冲突的战略》中的一个观点：报复的能力比抵抗攻击的能力更为重要。肖飞的马牌撸子代表着报复能力，它所起的作用往往是驳壳枪所无法替代的。

今天世界上不少国家对待核武器的策略，与博弈论学者谢林的基本逻辑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核武器的作用来自巨大的威慑力，而不是其先发制人的能力。

按照谢林的理论，拥有核武器并不是为了先发制人，而是用来实施报复。就像在幼儿园，一个弟弟为了避免受其他小朋友的欺负，并不会让能打架的哥哥首先去教训所有的小朋友，哥哥的价值在于：如果遇到其他小朋友的欺负，他就可以让哥哥出面对其他小朋友实施惩罚。因为首先教训所有小朋友的一个可能，是会遇到更具报复力的小朋友，那就麻烦了。

正是基于这种观点，谢林认为，一国防范核战争的最好措施是保护自己的武器，而不是自己的人民。一个国家如果认为自己能够经受住一场核战争，就比较可能会挑起核战争。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向你的敌人显示，你能够在一场打击后还击，而不是向他表明你能在打击后幸存。

也就是说，和平的希望不能寄托在裁军或躲避核辐射的庇护所上，而是寄托于二次打击能力上，例如把导弹安装在潜艇上。

影片《奇爱博士》中也用戏剧化的手法，反映了谢林的这一观点。影片中的那台“末日毁灭机”，是由埋藏在地下的巨大的原子弹组成的，一旦引爆就会释放巨量辐射，足以消灭地球上的所有生物。一旦苏联遭到入侵，这台机器就会自动引爆。当美国总统米尔顿·莫弗利询问，这么一个自动引爆开关究竟有没有可能制造出来时，奇爱博士答道：“不仅有可能，而且不可缺少。”

这台机器是一个绝妙的阻吓手段，它会使一切背叛性行动都变成自杀。本来，假如苏联遇到美国入侵，其总理迪米特里·基索夫很有可能犹豫，不愿意贸然实施报复或者冒同归于尽的风险。只要苏联总理还有不做反应的自由，美国就有可能冒险发动进攻。现在有了这台“末日毁灭机”，苏联的反应将由这台机器自动做出，其阻吓的威胁也就变得可信了。

这一点在与对手的博弈中成立，在与搭档的博弈中同样成立，甚至更重视地记住这一点，对于维持自己的优势地位有十分关键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