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7回,焦大醉骂一场戏,特别有意思。说他有意思,就在于焦大的身份不一般,与“宁”,“荣”二府百千厮奴有点不同。
贾家属于军功贵族,贾家在书中已经历经四代,第一代是“代”字辈,在沙场拼命挣来功劳,才有了后来的富贵。第二代“文”字辈,第三代“玉”字辈,第四代是“草”字辈。焦大是跟着第一代的老爷子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打过江山的人。说他救了老太爷的命也不为过,当初是他从死人堆里把老爷子寻到,背出来,又几天几夜地拿着仅有的吃喝给老爷子续命,自己只喝马尿维持,这才有了贾家的后来。
要说焦大这人在战阵上有多神勇,恐怕不见得,但凭着他这份义胆忠心,“救主”之功,他在贾家的地位,的确是超然的,不好惹,连主子都要让他三分,这是其他一并厮奴人等无法比拟的。
也许正因为如此,焦大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仰仗自己的功劳和辈分,有了一身的毛病。好酒贪杯,不识字,举止粗鲁,经常借着发酒疯骂人等等。对于这些,宁国府的主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如书中第7回,借尤氏之口说出,“仗着这些功劳情分,有祖宗时都另眼看待……”。
除了当年那份情义功劳,后来的焦大几乎一无是处,这在贾家老爷子们去世之后,地位超然的他,其实就已经很尴尬了。他只是在消耗过去的情分,受过恩的人不在了,如今贾家这些人能见到的焦大,却只有日甚一日的“不知检点”而不自知。
碍着那一份传说中的恩情,贾家后人们其实对他忍耐已久,“不顾体面…全当一个死的就完了…”。直到焦大因为在夜里被派去送秦钟回家,借着酒劲,他把本来只是对管家的不满,放大到了贾府上下。贾府阖门闭户的那点见不得人的隐私,在大庭广众下,全抖了出来,还语无伦次地扬言“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
所谓“祸由自招”,不过如此。这时的焦大,被一众小厮捆绑,塞得满嘴“土和马粪”,又怪得谁来?
如果说,焦大的结局,是他“自取其辱”,那么贾府的命运呢,恐怕也就跟他一般无二,早已命定。如果贾家是因军功而富贵,焦大又何尝不是?贾家因功而为豪门,焦大也是因功而有超然地位,这又有什么不同?只是身处环境大小罢了。
贾家开国军功,老皇帝自然会念着他家的好,但是皇帝也会死啊,几代传下来,再看你贾家,又当如何?贾家“宁”,“荣”二府,除了第一代老爷子们,后面这些,可有一个争气的?
贾家二府后人们摆着这老大的富贵场面,又不见一丝一毫的功业建树,人家皇帝也有自己的亲信要培养,饼就这么大,你多拿一块,皇帝手里能分出去收买人心的,就少一块,那你让皇帝咋摆弄?总不能敬着这些一代多似一代的“老”,自己位子的稳定性都不顾了吧……
要说,贾家也不是没人能有这眼色,也不是没有作过转型的努力。贾家第三代贾敬,倒是考中了进士,却又跑去求仙访道,不问世事了,还是危机感不够,把富贵当作了理所当然。贾政倒是有家族意识,但是能力不够,读书不成,做官不成,管家修理孩子还是不行。
贾宝玉虽然聪慧善良,但是喜欢和女孩厮混,宁荣
后人不争气也就算了,那就本分点,低调一些,“苟”住这份富贵,期待后代偶尔能有一二杰出,一举翻盘。毕竟有豪门的底子,起跑点比普通人高得多。偏生贾家不知节制,在“秦可卿风光大葬”,“元妃省亲”两节,摆出一派“泼天富贵”架势,大肆招摇,难免招人嫉恨,被人盯上,在家中最大的靠山,“元妃”故去后,遭遇抄家,也就只能是“祸由自招”,“自取其辱”。
对比一下贾府的情形,就是扩大版的焦大,贾家后代被革职最终被抄家,让人感觉世事无常,那么后文中没有出现的焦大怎么样了,在贾探春的哭诉中,我们可以看见答案。
红楼梦第55回,赵姨娘为哥哥赵国基丧葬银两一事,撒泼搅闹,把管家的探春气得“脸白气噎,抽抽咽咽,说出一番恩断义绝的狠话。赵姨娘本来就是贾探春的软肋,是她内心深处不可触及的痛,偏偏在刚刚理家的时候,赵姨娘来生事,难怪探春恼火。
当平儿过来,提醒贾探春可以给赵姨娘多些银两的时候,贾探春一面哭一面说“又好好的添什么,谁又是二十四个月养下来的?不然也是那出兵放马背着主子逃出命来过的不成?…”这段话里,那出兵放马背着主子逃出命来的,就是焦大无疑。探春此番话表明,焦大已经死了,而且死了之后,贾府念其旧恩,他的丧葬银子比别的奴才要多了20两,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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