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明月来到窗外，投下一袭皎洁飘渺的薄纱。她盈盈笑脸，静静地注视着我。我漫漫思绪，静静地凝视着她，那分明是故乡熟识的月儿，月光下，就是我的故乡。
“流波恋旧浦，行云思故山。”①黄土高原的那个小村庄，只占我生命历程的极小部分，但那是我生命的起点。那个小村庄，那块热土地，总是勾起我投入她怀抱中的欲望。
宽敞的街道，高大的水泥房、四合院、青砖灰墙、高大门楼，几位落落老人身影的大街，留有我生命痕迹的地方在哪里？
热热切切，寻寻觅觅，百转千回，找不回的过去，只能在梦里寻她千百度……。
家门口十几丈深的水井干涸了，高高的井台荒草覆盖。
这井曾经是村里上庄十几户人家的生命之源，饮用、生活和建筑用水全靠它。摇井轱辘打水是男人的活，一盘四十多米的牛皮井绳，挂上一桶水，女人无法完成。冬季天不亮，井台上就上演了一曲井轱辘哒哒声，和铁桶碰撞的叮叮当当声组成的交响曲。收工回来，小小的井台是挑水的、路过的邻居们聊天、交流信息的场所。有人把水桶掉到井里，两三个邻居帮忙，用井绳挂上三齿钩打捞，捞不上来就成了井底“文物”。牛皮井绳怕水，下雨天邻居们谁看见就把井绳摘下抱到我家大门下。家家都换成铁桶挑水后，木桶的铁毂成了男孩子们特别喜欢的铁环，做一个粗铁丝钩，哗啦啦到外滚着玩。
我长大后也加入了挑水队伍，承担了保护井绳的义务，加入了邻居的互助行动。堂兄王满元家新箍窑洞②，我帮忙挑水和泥，路远供水困难，一次挑四桶水，晚饭一口气吃十三个大油饼，成了我留在村里的故事。
孩子们是村子里的精灵，有了孩子才有灵气。勃勃生机扑面而来的小学校在哪里？
最早的小学校，是村里五十年代修建的，虽然只有五间北房，一个老师，二十来个孩子，但这里是村民们心中的圣地。早上朗朗的读书声，时常有村民驻足倾听；期末，张贴在校门口的红榜，引得村民们蜂拥围观，品头论足；进入腊月，村民们夹着红纸来请老师写春联；老师吃饭由村民轮流送，箪食壶浆都是家里能拿得出来的最好食物。
进学校大门，路两旁种着月季花，漂亮美观，南墙根蓖麻高大粗壮，能爬上去玩，教室东侧种了一块葱，老师到联校开会，调皮的学生偷吃葱叶，换来的是一个葱叶打一下手心。
村里先后建了两处小学校，后来一处成了村民的住宅，一处建了村委会办公房。看不见孩子们玩耍，听不见朗朗的读书声，缺了生机，少了灵气。望着小学校的方位，心里空空的。
小时候，村子里30几户人家一百几十口人，沿沟就势建窑洞居住。谁家窑洞的朝向、深浅，院里有什么树，村里的人什么脾气秉性，清晰地印在我心里。
牛叔叫王金牛，高高的个子身材精瘦，我小时候肠胃不好，母亲常带我去找牛叔揉肚子。他家院子西南角有一棵一抱粗的杏树，树冠覆盖半个院子，麦收时杏子熟了，金黄诱人，我们几个孩子常去打牙祭。牛叔家还有一只能看家的花公鸡，个大好斗，欺我人小，几次追着我打架，那昂扬高傲的头，脖子上支楞着闪亮的毛，像雄狮一样凶猛可怕。
邻居齐叔人称“老会计”，性格直爽古怪，听说年轻的时候与媳妇吵架，有人故意拱火看热闹，说小心别把什么砸了，他偏偏就砸，有一次抱起石臼把做饭的锅砸了。这事不知真假，但我亲历的事是很好的旁证。一天下午，我们俩一起浇麦子地，傍晚起了大风，草帽戴不住，“老会计”追回草帽戴上就被刮掉，一连三四次，他顿时大火，把草帽踩在脚下，一边撕扯一边大声喊，“叫你刮，叫你刮！”
那年我回乡探亲，正赶上齐叔去世，我特意去抬灵柩送他老一程。
同学，是少年生活的最重要的玩伴。改弟大我几个月，小小个子，圆脸，微黑，做事麻利。小学时和我坐一条板凳上课、做作业，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十四五岁，我们在队里就能扛大人的活了。割麦子，三人一组，每人一耧（三行），中间的人叫拉洞，就是要先割出一条通道，两边的叫挎齿，跟在后面割。我们年青好胜，都是拉洞的，比着看谁先割到地头。安叔时常开我们玩笑，说改弟是我媳妇。那时的孩子开窍晚定亲早，情窦还未开，改弟就许人家了。五十多年未见，改弟可还好？
青年时觉得外面的世界很诱人，一心想离开家乡，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越远越好。所以我特别反对找对象。一次劳动时，贾运河大哥开玩笑问我找对象结婚事，我说“等十年以后再说”。他不信，要与我打100元的赌，那是一个家庭的半年收入。前几年回村见到运河大哥，年近八十岁了，提起这事，他记不起了。
雏鸟盼飞脱窠臼，老来魂牵回故乡。思念故乡的人，故乡的事，留恋故乡的土，故乡的云。
故去的，消逝的，过时的，在我心里还是鲜活的，新近的，难忘的！
2022年2月26日星期六
注：
①魏晋·张协 杂诗十首其八。
②箍窑。以砖或土坯在平地仿窑洞形状箍砌的洞形房屋，特点是既保留了窑洞冬暖夏凉的优点，又比建房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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