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推泔水桶的老婆婆
作者/李志敏
“噢。”声音短促但高亢。
“喂的什么呀？”
“几只鸭子，已下蛋的鸭子。”她眉眼间都流露着自豪，但脚步不曾停下。
……
这个同村的老婆婆，我大致了解一点她的情况，老伴下世，一儿一女。她自己住着一处院落，儿子媳妇一大家居住在离她甚远的院落。
我和她又一次在街道上相遇时是夏天的傍晚，柔柔的凉风吹过来，路上闲聊的人很多，这一堆那一伙的。不着急做什么的我和她就聊上了天。聊着聊着，就聊到她每天到固定的地方推泔水。“……要不是这几只鸭子，我能和这么多人有业务来往？老婆我今年七十六了，那几年还给重孙做做棉衣服，可现在他们都大了，也不穿了，自己觉得自己一点用都没有了，每天一吃饭，夏天找凉快的树荫，冬天找暖和的墙根，一天一天过哩！”
“那不挺好吗？”我接上话。
“好什么呀！人多时他喷喷她喷喷，还不咋显哩，一到没人或晚上，就胡思乱想起来了，自己老了一点用也没有了，成了吃饱蹲了，咋想呀都是不痛快事，就想掉泪。……可现在有了这几只鸭子不同了，老婆子我浑身都是劲，天天给它们推剩汤剩饭……”
“鸭子只吃剩饭吗？”
“吃菜，还吃麦麸，玉黍皮，俺那个院子大，里面长满了野菜，薅一把，给鸭圈一扔，它们就嘎嘎跑过来，特别是那只大灰鸭，边跑边挤身边的鸭子，它也总是第一个跑到野菜前。它们又争又抢，吃得可欢了……”她身体稍蹲前倾，两只脚原地不停地动起来，肩膀猛地向外撞出去，学着大灰鸭挤兑别的鸭子的情景，逗得我抿不住嘴地笑。
“麸皮、玉黍皮这两样都是闺女磨面剩下的。用闺女的话讲，卖也不值钱，给俺娘换个高兴正好。天天都能拾鸭蛋，正好够我自个儿吃，不用买。有时收的鸭蛋还热乎呢……”说到这，她自始至终都笑得多皱纹的深窝处又加深了几分，让你倍觉这个差事，不知给她带来多少好处。
“……也有不方便的时候，那就是我一生病，自己吃饭还成问题，别说管几只鸭子了，可心里明镜，它们长个嘴要吃饭呢。邻家他和尚嫂，他大包婶都帮过我的忙，更有街上老攒剩饭的三峰妈都寻到门里了，一看我正病着，家常话没多说，拿眼一瞅就找到我的拉货车，推起来就轱辘轱辘走了，一会儿功夫就给我送来，并倒进鸭食盆里。那时我就想说啥也不能喂这几只鸭子了，净给人找麻烦。可病一好，就又舍不得它们了……”
老婆婆说到这里，多云的脸又一次阳光灿烂了。
一位穿白褂牛仔短裤的中年妇女在前方路边冲她招手喊叫——家里的莙荙菜要送鸭子，她马上回应后又和我简单告别，就满心欢喜地走去了。
望着她的背影，感慨顿然涌上心田。她只是一个年迈的农村老太太，不会使用手机交流，不会上网聊天，言谈话语间连电视也很少观看，她已与现今高科技发展的时代严重脱轨。她的所谓的价值——给小孩做做棉衣裤也完全失掉了，只有寂寞和诸多的不如意充溢她的内心。她能做的只是一日三餐后，夏日闲呆在凉爽的树荫下，冬天寻找那阳光温暖的墙根处，静静地等待着那生命最终的日子到来。
这就是她的生活。可因饲养了这几只鸭子，她的生活就发生了改变。她有了目标，有了方向，那就是要让鸭子吃饱吃好，继而才能收获那圆滚滚白生生的蛋。她每天要和提供剩饭的户家打交道，要薅野菜或拾捡别人丢掉的菜叶，要备麸皮、玉米皮。能看得出，那推来推去的付出和弯腰拿蛋的收获，曾带给她怎样的满足！更重要的是，她又找回了自己存在有用的价值。
一个人，不管你年老或年少，不管你贫穷或富有，不管你身处何时何地，只要愿意活得精彩，都能在自己的生活中，力所能及地寻找到希望。是的，希望。尽管这个老婆婆在某些通透的人看来，是那样的不屑一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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