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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志敏:​和好要多久

和好要多久

文/李志敏

同事当中,我特别讨厌牛换香。讨厌她高腔大嗓地在众人中说笑;讨厌她一个季节都穿着灰色调的衣裤;讨厌她每天午餐都将大食堂的饭菜嚼得喷香;更讨厌她一上车位就狠命干活如同泼妇。

讨厌总有原因吧,那是自然的。
     
我们俩在服装车间车位上算是邻居。后因工作需要,我们那里就安放了一台备用套结车,这个车位不固定人,附近同事谁有空闲谁干。当然了,产量是与工资息息相关的。这样,不是你来就是我去。但在流水线一条龙作业中,一个人既想干好自己的工作,又想业余去挣个外块,那就不太容易了。首先你要努力去做好自己本职的事,以保证相邻的下道工序有活做,空闲时才能去干其它,所以时间就显得格外珍贵。

金钱诚宝贵,谦让价更高。有时的谦让能使我们在一直紧张的状态下多一丝轻松的气息,这气息对于我来讲格外需要。
那天,我瞅瞅活儿渐少的站位,又瞅瞅活儿也同样少的“好邻居”贝贝的站位,开口叫她:“嗨,美女,到套结车上干吧!”她审视了一下自己的活儿,笑笑,“还是你去吧。我的活儿一会儿就过来了,怕处理不了。”我又喊常在一起买盒饭同吃的燕子,“燕,到套结车上干吧。”她也摇摇头,“贝贝不走,我这里不敢挪地方,还是你去吧。”“那我去了。”我离开自己的站位向那台备用套结车走去,却见牛换香像只兔子已窜到车位上,看也不看我一眼,顺手拿起活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塞在机针下,那“咔咔咔,咔咔咔”不间歇的机器声早已击碎我与人聊天时停留在脸上的笑意,想恼,又感觉并无道理,只好不情愿地回转。

贝贝仰起圆脸笑眼问:“你咋回来啦?”

 “有人。牛人!”

燕子在那边笑起来,“啥时代了,干活儿还客气。你这一客气不要紧,钱没了。”


“没了没吧,叫能干的人多挣些!”

这样说话时,我却不自觉地向坐在那里干活的牛换香投去了一个不悦的白眼。

这天,站位上活净的我又到备用车上打套结。一看,乖乖,不知哪个耍精的同事干得线光后拔腿溜之大吉,并且将显示器上的工号也涂抹干净,只好认这倒霉,收拾残局。到线筐取线、换线、穿线,刚做好这一切,牛换香就走到我身边,惯有的皱皱的声音传来:“你到你站位上干活吧,让我来干!”嗨嗨,你瞧说得多轻省!我这个气呀,换线时你干啥了?我这里刚铺平道路,你就来了,真会呈现成。想得美!我把脸一板,“我做几件,你再来吧!”她没动地方,望望这间隙已流进我站位的黑色裁片,又开口,“你那里有活儿呀!”

 “有活无活,只要不耽误下个人的事就行了,我做几件!”我一副不容置疑的口气,她只好悻悻离开。但同时高腔大嗓地向众人宣布,你们看看,她哪里有活儿,硬占着位置不起来。说了两遍,又趴到正干活的她的“死党”——那个小脸尖下巴的女人身旁,低声喃喃说着啥,就听一个尖声刺耳的声音传来:“现在啥时候?谁怕钱扎手哟!她有初一,你就有十五。”
“有十五,随即就是十六。不起来就是不起来,嗨嗨,你能将我怎么样?”这句话我没言出口,只是得意地扬起头,留给她们一个胜利者的姿态。

又 一天,我站位上的活少,瞅瞅那台套结车,还是那个“死牛”在上面起劲地做着。没活儿,只有稍停,我拿出手机,刚浏览了一下,就见牛换香从我面前直行走过,我一阵高兴,走啦,我去干!我将一件活放到机针下,脚刚一踩踏板,不好,只听“嘣”一声,我手臂发颤,再看那根机针,大半截已断得找不到踪影,我慌着先在裤片上寻找,又在机器台面上寻找,并无收获。对于断针服装厂有明文规定,只有找齐断针才能换新的机针。

我这里正狼狈期间,牛换香走过来了,一见,大声嚷嚷,真是的,我说你也不看看,机器里没有梭芯,还瞎打!不知谁把底线用光,倒线器上也没线,我到前面那台机器上拿个线,你这活做的,你也真是的!

其实她这话也是实情,但柔和的语调和埋怨的口气产生的效果截然不同。再说每个人都不是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的错误。存在嘴边的话也就特流畅也特不温柔地传出:“我知道没有线了?你咋不说一声呢?”


“你是谁呀,凭什么我还和你报告?”

“不说!机针断,就断!”

“机针又不是我弄断的,我不换,谁愿换谁换!”
     
说完,她将装好梭芯的梭壳扔到机器台面上,拍拍屁股走了人。
   
把责任全推给我,门儿都没有!
    
一直弯腰寻找断机针的我终于在地上找着了“宝贝”。之后,我便借故到水杯架上拿水杯接水,离开了。
   
时间不长,就有一个同事大声喊起来:“厂长,我这里的活儿不出站了,你赶紧过来看看吧!”

   
只见年轻的男厂长大踏步走过,继而就有很响的声音传来:“杨俊华,拿套结车上的机针!”杨俊华是本厂的机器维修工。
   
过了片刻,我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走过来。
     
果然,渠道已疏通。厂长喊来机动组的一个女工,安置在这个套结车位上,活慢慢地就流顺了。
   
但不多时,厂长就来到我面前板起脸问:“这机针是谁弄断的?”“我。”我先从围裙口袋里拿出用纸包裹好的段针,交到他手上。随即就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当然重点说得都是牛换香的气人话。我学这些话比她本人还有效果,我的声音也大,就听见“死牛”很大很冲的声音传来——“我没有那样说!”厂长就面朝着她不耐烦地大声喝斥——“你等会再说!”最后我说,不是我不换这根机针,换一根机针能费多长时间啊?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牛换香,过来!”厂长大喊一声,慌慌的她就来了。“咋回事,你说。”
  
 “我到前面去换线,回来时她就把针打断了。针是她弄断的,我没她能说会道。”她冷着脸,一贯皱皱的腔调。
   
厂长看看我,又看看牛换香:“你们俩人下班,跟随今天的值日生扫地。”说完这句话,他一甩黑发,径直走了。
   
我暗自咬牙,用气愤的目光向那里望,看到的是一双愤怒的眼睛。
   
日子一天天平静地过着,只是这里多了一对陌生的路人。
   
一天中午,我到餐厅吃饭,一个矮小瘦弱的男人提来一个饭桶,和旁边的牛换香打了个简单招呼,放下就离开了。就有一个女工笑着问:“换香,这老三咋想起给你送饭来了,好稀罕!送的啥好饭?”
   
“啥好饭?疙瘩汤。这是我上班几年他第一次给我送饭。”
   
“咋想起表现表现了?”另一个女工插上话。
   
“表现?我们家可没这个习惯,他不送没法。我呀,拔牙了。两个大牙活动了很长时间,需要拔,我想把上面的牙一起安装,剩下的两个好牙碍事,和医生说了说,让他也一并拔下了。”她轻描淡写地说着。
  
 “咋不在家歇歇?”
  
 “歇,谁给钱啊?嘴里一点小伤,又不是手和腿,不影响干活儿……”
   
四颗大牙被拔掉,得流多少血,她不疼吗?可一天假也舍不得请。厂里食堂的饭没法咀嚼,需家人送饭,就为这一天的工钱。我第一次仔细地打量她,她的下嘴唇肿起老高,瘪了的上嘴唇让她突然老了十几岁,黑瘦的脸,大大的眼袋。而她的年龄也只是四十稍多些吧,却竟是这副容颜!一时,我心底深处的那丝柔软被触动。
 

  
后来,和本村的一个女同事聊天,就聊到了牛换香。她呀,不干能中?男人病了两三年都干不了活儿,今年春天才看好病,出去给人家干活,还是个小工,工资低。两个儿子,一个十八,一个十六,都还上着学,房子才一座二层楼,还是在自己家的地盘上。
   
难怪她有那么大的干劲儿,我霎时明白了,她的所谓的凶悍是因为没有一个能依靠的结实肩膀。想到她春秋季节都是穿着那件灰夹克黑裤子在车位上起劲儿地干着;想到她一年四季在现今许多饭馆已与厂矿挂钩每天都会送盒饭时却不肯出钱买一份;想到她一副硬硬不愿意跟任何人说软话的神情,才知她心中的压力有多大!
   
生活啊生活,人啊人,是这样的不易,都只为那一份出自对家庭深深的爱和担当。
    
那天,在备用车上干活的我主动叫她:“换香,来这干。”她看了我一眼,目光就愣了愣,但还是走来了。我瞟了一眼我的本道站位,立定已坐在眼前车位上的她身旁,只想和她聊几句,“我站位上只要有四五件活儿,前道工序有人做着,你只管来干。”
   
“哦。”她声音很低,但我听到了一丝柔软。

“……你老公病了几年,都是你一人挣钱养家,你真的不容易……”
   
她不说话,一直低头沉默。
  
 “……你的牙一下子拔了四颗,嘴唇都肿了,不疼吗?”

   
她没有搭腔,还是一直低着头。只是干活的速度,远没有先前快,就在我不得不离开此地时,见到她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那手背竟是湿湿的。
   
也就是从那天起,在备用车旁,她再到已坐在站位上正干活的我面前会小声用商量的口气说:“春秀,你那里有活儿,我来干几件吧。”或是朗声打着另一种招呼:“春秀,我要走了,来这里干吧。”每逢在我们面前有不经意掉下的裁片,她会弯腰拾起挂好,让它们自动流走。
   
我确信,一份隔膜已在这个世界消失,一份友善将在这里永远缓缓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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