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秀红：父亲，我和您说声对不起

父亲，我和您说声对不起

文/万秀红

这几天，我一直在为自己陪父亲去医院看病的态度而感到深深的自责。

        

“唱山歌哎，这边唱来那边和。”平时听着动听的铃声，对于睡梦中的我显得尤为刺耳。顺着声音摸到了手机，睡眼惺忪地瞄了一眼是父亲。不情愿的接通，有事儿?父亲用商量的语气问我，能不能请天假？和我去检查一下身体。一向身体康健的父亲，从未去过医院，这次竟让我和他去。于是缓和了语气嘱咐他，需要带的证件，约好去哪里坐车，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到约好的地方，父亲早已在那里等着我。那天的上午是阴天，有风。父亲看我只穿一个短袖，心疼地问我，咋穿这么少，冷不冷？随后又面带愧色地说，又耽误你上班了。别说了，车快来了，不悦地打断了父亲的话。

        

到医院进门要扫健康码，父亲不会用微信需要身份证登记。隔着玻璃门看到父亲在登记处，慢腾腾地这个兜掏出手机钥匙，又从另外一个兜里拿出身份证。等父亲进来又埋怨他，东西放哪个兜你都记不住，排号晚了，还得等。父亲无言。

  

      

父亲上电梯时把手搭在了电梯扶手上， 在等待时把背靠在了墙上。我又数落父亲，跟你说几遍了，那扶手别摸，要么坐椅子上，别靠墙。父亲如做错事了的孩子:知道了，知道了。

         

医生给父亲开了检查，我便让父亲自己去排队等着做检查 。我又去给自己挂个号，开了个检查。到十点多时，父亲打电话检查做完了。问我在哪？我还在排队，便让父亲在大厅等我。过会儿父亲又打电话:“我饥了，你在哪？”我有些不耐烦:“你先去吃饭，我还没排到。”“那我等你吧，你在哪？”“我能丢了，一直问。”“我去找你吧！”“那你来吧，在三楼。”挂了父亲的电话。

       

等我做完检查已是中午。和父亲在附近找了一个小饭馆，一人一碗烩面。父亲把碗里仅有的几片牛肉，夹到我碗里。我又不是小孩儿，刚想说出口，只见父亲低着头哧溜哧溜地吃着面条，那吧唧嘴的声音，把我未说出口的话噎了回去，起身往外挪了挪。父亲问咋啦？椅子坐着不得劲，心虚地回了父亲。

         

拿到结果，我和父亲就到路对面等车。心里盘算着，如果能随时坐上车，还不误上夜班。可就在这时父亲猛地拉了我一把，一辆汽车从我面前呼啸而过，吓得我冒一头汗，父亲随即拉着我的手说，过马路，可得小心。我一句话没说，任由父亲用他长满老茧，满是龟裂，粗糙的手就这样牵着我，一前一后地走着。

       

看着父亲已驼的腰背，有些踉跄的小碎步。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在邻村看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散场后，由于离家太远，我和姐走不动路。父亲蹲在地上，让我俩一人抱一个肩膀，一躬身同时背起了我俩。那晚的月光明晃晃的，像白银一样撒在了满是小石头的大路和行人身上。银色的月光照得父亲的影子像一座山，在山峰的两边又有两个小山峰，父亲背着他的两个小山峰大步流星地往家赶。就听路上的陌生人说“呀！这是谁呀？真有劲儿，一下背俩，还走那么快。”也有认识父亲的说:“背俩麻糖篮，就是有劲。”我心里却在想电影里小强的父亲有钱，可小强却没有这样的待遇。我的父亲是最好的。

       

上初中时，父亲每星期给我俩一人十块钱。有一次父亲一人给了五块，我任性地把钱扔到地上，挑拨着姐，推着二八大杠车出了门。任凭父亲在后面呼喊追赶。第二天，父亲不顾严寒，赶着马车，又送去一袋面，换了粮票在教室门口给了我。在我接粮票的一刹那碰到了父亲拽缰绳的手，冰凉的让我迅速接过粮票，父亲则忙把手捧成窝状捂在嘴边向里哈气。眉毛上的白霜因为漏出来的热气而想变化。本想安慰父亲，却又责怪父亲就不能趁个好天来。总之，不论何时父亲的爱都是满满当当。

       

再细数这一天自己的举动，不知道提前把父亲的身份证找出来，不知道在父亲上电梯时扶一把，不知道父亲因为做检查没有吃早饭，不知道父亲因为少了牙齿，需要用牙床摩擦才能嚼碎食物。原本我是陪父亲的，到最后却成了父亲陪我。也不知从何时起，父亲说话的声音不再高大，而是变得小心翼翼。更不知道父亲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老，而我给父亲最多的脸色是不耐烦，看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事。我必须得为自己的态度和父亲说声对不起，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心中万分的愧疚。

 

     

终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回了家，大远就看到父亲独自坐在门口的石条上，在拨弄着手机 ，像是在等谁的电话。我大喊了一声:“爸。”父亲满脸惊喜地说:“你咋这会儿来了。”“这是我的家，回家还分时候”“不分不分，回家。” 父亲接过我的电车推进了门，又充上电。

我仔细地看着因我的到来而忙碌的父亲:已谢的头顶被太阳照得黑亮，两眼昏花，灰黄的胡茬，那一道道褶子，如树的年轮留下了痕迹。没有了当年满头乌发，身着军装，手握钢枪，英姿飒爽的意气风发，更背不动他的儿女。看着父亲我的两眼有些模糊，那句话，却迟迟说不出口。

       

醒来，泪已满面。

       

明天一定回家，陪父亲静静地，细细地，高兴地吃顿饭。不，现在就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