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您醉，只要您还
何显玉
初夏时，张兆玉老哥从九华山回城看病，我就很少坐在池塘边了。
老玉家的院子在池塘那一边，我能清楚地望见他在院子里给盆景浇水，喂食一窝小鸡。春风里，我写了一篇文章明里说他养鸡，实则褒扬他超然尘外的豁达人生，兼评他已入高境的艺术作品。他看后留言：“你夸得我脸都红了。”
我有时坐塘边看几只野鸭从老玉家那片芦苇丛游过来，目光越过老玉家那片月季，便见连绵的山峦酷似一卷打开的诗书画卷，四时之景不同，早晚风云有别。特别是雨雾天，那山峦瞬间变幻出万千风景。有时云雾里只露出一角山石，或半片茶园，转瞬间山影不见了，显现出一片云海。
“又在发什么愣，中午过来喝酒。”，老玉的声音每每越过水波传来，一准又有山外旧友来了，中午或晚上又要酒场酬战。
老玉好酒，一个人却从不端酒杯。他说一个人一杯酒，独对苍天，容易引发乡愁。他跟我描述过一个场景：寒假从省城回家，大雪覆盖北方平原，白茫茫连天接地，独居的娘不在土墙草屋，四处打听寻找，走了十多里雪地，见娘在帮人洗被子，雪地里的娘双手通红，身上衣正单。他脱下棉袄裹紧了娘，把娘的双手拽入怀内，喊一声“娘，我就是饿死也不再让您受苦”。他说其实当时也不知道要带娘去哪儿，自己还在省城求学。
老玉刚过而立之年，其作品即与前辈大家的作品同入名胜古迹、或刻木、或雕石。他给学校、敬老院书写名称匾额，连水也不喝一杯。省城退休的王老师年过九旬，搬新家很想要一副中堂作品布置过春节，老玉听说后创作好中堂与对联，我请熟人急裱出来，他陪我自带工具上门给王老师挂上新墙，很开心。
老玉的书法作品稳中见奇，立之如泰山，行之若疾风，内敛中透出极强的正大气象，如同他家池塘边那诗书画卷一般的山峦，万千变幻中，总是那么好看、耐读、有意境。老玉退休后隐于江南山里，潜心研究书法艺术。归隐山林才三四个春秋，已把自己心底最柔软最美好的感悟，缎绻成纸上风云，作品里有了别样的内涵。凝神观之，悠长蜿蜒，直抵内心。老玉作品再经岁月淬火，假以春秋雨露，完全可以想象在并不遥望的未来，必将在当代艺坛高峰独树一帜，有着更深的影响。
老玉豪侠仗义，像疾风，更像一团火，走到哪里，总能聚得人气，总能燃起众人激情。有一天，我们在他创作室聊天，屋外下雨了，他若有所思的说：“人，活着其实很简单，跟雨伞学做人，跟雨鞋学做事。”，是的，雨伞不能为人挡风遮雨，谁会把你举在头上？人家把全部重量托付给了雨鞋，还计较什么泥里水里？老玉感恩地活着，书写很多“活着真好”作品赠送朋友。特别是近两年来，这个内容的作品送得最多，他大概隐约感到自己身体状况不如从前，便将内心的美好祝福赠送给朋友们。世界多么美好，活着真好，好好活着。
江水长，秋草还未黄，有鸿雁飞过老玉门前芦苇荡。天苍苍，泪茫茫，老玉哥去了远方。叩问苍天，琴声为何忧伤？我们多么想把酒喝干，不再给您老斟满；我们不要您醉，我们只要您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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