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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冷远利:小江的苦恼(续集6)

第 649  

小江的苦恼(续集6

冷远利     

那天早饭后,阿根上工去了。我依然坐门口胡思乱想,想不出个头绪,也就不想了。日子总是这么重复的过,不这么过又能怎么过呢?突然觉得不能这样浪费时间,已经浪费了很多很多。便回屋里拿出纸笔准备写点啥,写日记吧。还没想好如何开头,阿根回来了,我一见他摩托车停下,就马上把纸笔藏起来,别让他看见了,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他提了一只鸟笼子进屋,我跟在他后面,见他走到后门口,把笼子挂在房板倒钩上。我看见里面有只鸟儿,黑黑的,羽毛黑的,眼睛黑的,唧唧佳佳叫唤的尖嘴都是黑的,连脚也是黑的。我问:“是黑翠吗?” 他懒得回答我,只是用命令的口气说:“你去捉些虫子来喂它。”我问他问题不作答,我的小小的尊严受到了伤害,对他的指令顽抗起来,斩钉切铁的说:

“不干。”

“那你马上给我滚蛋。”他怒吼起来。

“不滚。”

“你滚。滚远点。”

“不滚。”

“凭啥不滚?”

“从你娶我进门那天,我就铁定了主意的,打死也不滚。”

他不怒反笑:“哈哈哈……哈哈哈………”

我有点儿害怕他这个笑法,笑里藏刀,那把刀随时会刺我一个血窟窿。忐忑的问 “你笑啥?”

“我笑我娶了个是是而非的女人……”

我木呆呆的望着他。不知他要怎的折弄我。然后我又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样子。

他用一种阴冷的目光看着我,说:“你是真的要跟我闹下去吗?”

“钟阿根,你弄清楚是你跟我闹还是我跟你闹。”

“明明是你跟我闹,你就是死不悔改你那鬼样子。”

“我没有。”

“有。”

没有。

耍赖。

“那你杀了我好了。”我把脖子伸给他。

他巴掌抬起,终究没打上来。唉声叹气一阵,终于和缓了下来,说:“这种鸟儿叫乌嬲哥,是种很珍贵的鸟儿,能通人性的。工友和我人情好,就送我一只。你去捉几只虫子它吃,有时间,我就去买饲料,不用天天叫你捉虫的。”

他不凶了,我也就不跟他唱反调了,回答:“可是,我上哪儿捉虫去?这大冬天的,树叶统统发黄或是脱落过冬,什么虫也冻死或是饿死了吧?”

“人家菜园里有。”

“我不敢去,怕人家说我偷菜。”

“我们自家园里不是有的吗?”

我没拒绝。他驱车返回工地。

我到我们家菜园里捉虫,给梁姐和嫂嫂的花菜、卷心白、萝卜苗等等做了回医生。我一边捉虫,一边念叨:梁姐,嫂嫂,我长期摘你们的菜吃,这回算是为你们做点儿事了。

至从这只乌嬲哥来了后,我就没得闲,天天要去捉虫。梁姐和嫂嫂的菜里虫卵也给我捉干净了,叫我上哪儿找去?如果我去别人的菜园里,别人一定当我小偷喊打,懒得费唇舌跟人解释。  

我心里就怨恨阿根弄只什么乌嬲哥回来,说要买饲料喂,又不,分明是故意烦我。我要坐下来写日记的时间也没有。我烦来烦去,问题还是没能解决。急中生智,我终于想到一个办法,用剩菜汤和冷饭给它吃。像喂阿黄一样。但是,这只乌嬲哥看也不看,拒绝吃这种食物。它就喜欢吃虫子,活生生会动的虫子,死的它还不要哩。我又抓把米给它,它也不要。我实在没法子。又烦了一阵子,自言自语:“这如何是好?”忽然又脑洞大开,对自己说:“干脆把它放了。”我一拍后脑勺,说:“傻瓜,怎的早就想不到呢?” 我一边为它打开门,一边说:“乌兄弟,你一定不乐意这么给人囚禁的吧?我每天看到你这么过,心里不是滋味,就好像我周围也有这么只笼子,不知道我把你放了,我的笼子是不是也就挣脱了?” 它似乎明白我的意思,马上就跳到笼门口,还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感激我,这个倒不用,举手之劳而已。我说:“给你自由。”我话音落,它出了笼门唧声飞走了,飞出屋檐,飞过几块菜地,飞过嫂嫂家屋顶,飞离村子,飞向高山……我望着它越来越渺小的影子摇手说:“再见!”

阿根下工回来看到空荡荡的鸟笼子,问:“我的心爱的鸟儿呢?”

“飞走了。”

“笼门不是锁着的?如何飞走了?”

“我放走了。”

他气急败坏的说:“你紫膏树,不知春。”

我知道紫膏树俗名不知春树,大概是春天来了,不懂发芽开花吧。常听人拿这种树骂人,他也拿来骂我,把我骂得如此糟糕,我有这么糟糕吗?我一恼火,就骂回他:“你有哪几点高明的?你如果在人前,就不会娶不上媳妇,偏要娶我这'紫膏树’!”

“说老实的,我随便娶哪个也比你省事儿,我遇到的哪一个也是人中凤,不成。偏偏娶你,我霉透了,我一定欠你的,你是来讨债的。”

“真是老子偷猪儿偷牛,一代比强一代。牛伯不讲道理,他的儿子更不讲道理。没娶我过门时,天天去求我爸'把你江竹子嫁给我,我喜欢她,我一定对她好,好一辈子’……漂亮话连篇。到手了就成了烂尿勺了,态度就来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就说霉透了,岂有此理?”

“你就是子膏树。”他瞪眼吹胡子,一脚踢翻了脚边的凳子,凳子撞在墙壁一角,躺下来时,一只脚断了。

我小声叽咕:“砸呀,全部也好砸了。大不了这日子不过了。”

他说:“你就不懂三从四德,你就不懂妇道,你就是要把男人气死才安逸。”

“我不懂妇道?我哪儿做错了?你要给我安上这样的罪名?我勾三搭四了?朝五暮六了?我洗衣煮饭,守着这个家,我……我是低能些,但是你要知道一个人的能力有限,而我就这点儿能力。我做的还不够,你还不满意,你教我如何做?”

他支吾了半天,说:“我没你口才好,我没你那闲功夫,懒得跟你说。”说完头也不回的驱车走掉了。应该是去工地。我放走鸟儿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但是还有一件,我得解决。就是狗圈里囚禁着的阿黄。从它头几天咬人的鸡后,给阿根丢河水里,游上来后,我允许它回来。我对它说:“但是你得保证以后不咬人的鸡做得到吗?。”它即使能开口说话保证,我也不敢信任它。怕它'本性难移’。我用斗车从老屋载来狗圈,把它囚禁起来。每天里,它不甘做困兽,绝食,痛苦的尖叫着,奔来撞去,巴不得把厚重的木板撞碎。阿根说我:“你多带它走走。”

我在它的脖颈上套了铁链子,牵着它在村道上走。这种时候,它就高兴的像个孩子,奔啊,跳啊,跑啊,所限它跑不出链子的长度,但是,终究是暂时获得了自由――这是一条狗向往的自由。但我不能给它太多这样的自由,我要做家务;要写日记;要思考问题。它大部分时间是得回到它的狗圈里。它不得不服从,谁叫它咬鸡呢?

只几天时间,它就瘦得皮包骨头,精神萎靡,一副死恹恹的样子。我知道再这样下去,它的小命不保。它真是一条与众不同的小狗,用死来抗拒这种囚禁,来拼争这份自由。

于是我上了一趟山,从我有了煤气煮饭后就不背柴了,也就不用上山了。但是我上了一趟山,我把阿黄带上了山,带到很远的山头,用一根树藤拴它在树干上,这树藤它很快会挣断的,希望在我离开后,下山后。那样它就找不到路跟回来。我临下山跟它说一通话:“阿黄,我家里不是没饭你吃,是你不吃,你就喜欢咬人的鸡吃。你犯了很严重的错,我没法保你,我实在没法才把你关狗圈里,可是你跟我绝食顽抗。你痛苦我也痛苦,你可能会难过死,我也会难过死。我希望你好好地活着,也希望我自己也好好活着。所以我把你放到山上来,兴许这本来就是你的地方。你会很快适应的。你只有在这边才有自由。你别去人类的地方,不适合你……”我说完一堆话,在它无助的眼神里,尖叫声里,硬着心肠下了山。

阿根下午早早就下工回来。发觉狗圈里空了,问:“阿黄呢?”

“放山上去了。”

“哦。以为它又去咬人的鸡去了。”

然后,他没再多问一句,提了钓竿下河钓鱼去了。他可能很快就把狗的事儿忘了。而我忘不了。我坐门口就想阿黄:不知它这时候挣脱那条树藤没有?挣脱了后,它又会怎样去适应陌生的环境呢?它应该不会下山来咬鸡吧?如果真的敢,那它的运途就危险了……

“喂。阿根嫂想啥呢?”村人阿允叔路过,问。

冷不丁给打断思维,我便没好气的回答:“不想啥。”

他并不是一个会察言观色的人。说:“喂,我问你问题,你能如实回答吗?”

我觉得这人是个怪人,凭的要问人问题,跟你又不是很熟。我没拒绝,也许心中正寂寥,和人闲扯也无不可,说:“尽管问。知无不答,言无不尽。”

他就不客气的问起来:“你知道我们长沙镇的镇长是谁吗?”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他又问:“你知道今的国家主席是谁吗?”

我又摇头,说:“不知道。”

他似乎问得很过瘾,又问:“我们梅州市的市长知道是谁吗?”

我又摇头,说:“不知道。”

他继续问:“我们钟家村的村长是谁你知道吗?”

我又摇摇头,又点点头,说:“听说叫老若。”

“你见过他吗?”

“没见过。不过,应该见过,只是我不知道他是村长。”

“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思考一会儿,说:“听名字应该是男的。”

“不对,是个女的。”

“女的能当村长?”

“女的还可以当皇帝哩。”

“哪个这么大本事?”

“不告诉你。”

“好。你考我这么多问题,应该我来考你了。”

“你考我啥?你知道啥?”

“我知道古代四大美女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你说你知道你先说给我听听是哪四大美女?”

我掐指数:“貂蝉,西斯,还有……不记得了。”

“自己都不知道还拿来考人,笑死人了!”他就嘲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我一恼火,便尖声怪气的说:“你以为你很有学问吗?你有学问干嘛在这个村子里待?你干嘛不去外面闯荡闯荡,窝在这村子里的人都是农民伯伯,谁有资格嘲笑谁?本小姐不知道的事是多,是有点儿孤陋寡闻,总之一句话谁做主席市长镇长村长都一样,保证我有饭吃,有煤气烧,有衣裳穿,有这漂亮的房子住就行;本小姐只读一年级水平,你问我太高深的学问,问差人了。我回答不出很正常,你嘲笑我是不对的……”

我充分发挥了我骂人不见血的本事,还待骂他,他已经跑得没了影儿,做了我的手下败将。我没缘由的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我听到了骂声如雷,是罗歪嘴骂他岳父,先是在屋内骂,接着骂出门来了:

“钟南镇你这个老不死的,我进门三天就看我不顺眼;进门五天就骂我不中用;一个星期就要赶我走。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的,我罗双喜跟你卤定了,卤死你,这辈子遇到我算你倒霉。我进你家门前就已打听过你凶恶,你知道一个道理吗?恶人有恶人收,赖鸡婆有野猫抠。我就是收恶人的人,就是抠赖鸡婆的野猫……”

钟老镇恶狠狠的骂回去:“你哪来的狂鬼,你狂错门了。你滚,滚出我家,我家不欢迎你这种狂鬼,你来人这边狂,看狂得不?你也不打听打听我钟南镇是什么人?能由得你胡来?”

“我北山背罗家村来的。你当初就看中我,热烈欢迎我做你的上门女婿,怎的这么快就变卦了?婚姻是儿戏吗?你想要我来就来,想要我走就走吗?我打听过了,知道你跟一村人都打过架,吵过架;我还知道你儿子十八岁死了;你有个半疯癫女儿嫁潮州去了;你家豆腐西施准备招钟三古做上门女婿,可是钟三古的老爸不干,说你脾气暴躁,怕儿子上门受你的窝囊气。哦,我来了,你也想拿气给我受,你走着瞧,看谁厉害?”

豆腐西施从屋里出来,气得瞪着双眼,手里拿一根皮带,顺手就往罗歪嘴身上招呼,边厉声说:“你滚,滚出我家。你滚不滚?”罗歪嘴没能闪开,挨了几皮鞭,啪啪直响。

我看罗歪嘴挨打,觉得痛快,觉得豆腐西施做得很过瘾,得继续打多几鞭,替我也出出气。

豆腐西施的皮鞭横竖继续往罗歪嘴身上招呼,罗歪嘴躲躲闪闪,闪不及时又得挨着,狼狈的大声说:“钟秋云,你这样打人,说话就伤感情。我是你男人你不能这样对我,你要明白这个道理。”

豆腐西施把皮带使得呼呼声响,不听他说啥,追逐他打,边说:“我不明白其他道理。我只知道招你来是撑起这个家的,不是来吵架的,不是来跟我爸斗气的。”

“钟秋云,你就不说说你那老不死的爸,却一个劲儿的怪罪我,抽我……”

“你胆敢不尊重我爸,我就抽你,赶你出门,跟你离婚……男人世间上多的是,爸只有一个。”

老镇跺着脚说:“阿秋,赶走他,一定要赶走他,不能容他在这个家了,他在这个家永无宁日……”

这个时候,老镇嫂出来劝架了:“你们天天这么吵啊,闹啊,成何体统?你们打筒米去访问访问,有哪个家庭像你们这样?猪吵卖,家吵败……”

老镇对老婆的话应该没听进去,继续鼓动豆腐西施:“赶走他,找过一个,随便也比他好几十万倍……”

罗歪嘴受够了豆腐西施的皮鞭,只得逃开去,逃到那边的榕树下立了骂:“老镇,你个老不死的,你挑拨离间,使你豆腐西施打我。你这个老不死的够坏,你五脏六腑都坏出蛆脓了。你这个老不死的,河水够深,河够近,你跳下去,最好绑块石板,别浮上来要人出棺材钱……”。

罗歪嘴在那边骂,老镇则继续鼓动豆腐西施:“去把他赶走,这个遭瘟的天的大雷劈的一定不能留下来,是个祸害……赶走……”

豆腐西施哭起来:“呜呜呜……呜呜呜……”

老镇说:“哭啥?哭能解决问题吗?去把他赶走,就万事大吉……”

“爸,你以为婚姻是儿戏吗?想悔就悔这么容易吗?爸,我阿秋不是那么随便的人。我不能把他就此赶走的,一日夫妻百日恩!结为夫妻,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言离婚。爸,希望你明白我……”

豆腐西施这些话是把这个家庭堵死了,把她自己也堵死了。性格使然!命运使然!

我替她着急,替她一家子着急。但是,我没办法的。我不是救世主,很多时候我自己也救不了自己。打罗歪嘴第一天在她家出现,我就知道这个美丽的做豆腐卖的女子,人生就不妙了,她这个家庭的处境就已陷入苦难的境地。我百思不得其解,世上的男人多的是,她即便和钟三古吹了,也还有其他人,一抓一大把,怎的就要招了罗歪嘴这么个上门女婿?世上恐怕没比罗歪嘴更糟糕的人了,为何偏偏她摊上呢?

这当儿,阿凯走到罗歪嘴身边立了,跟他说话:“哈,你被打了?哈,你难道打不过一个女人吗?哈,你是不是做得很不得体,要挨打?”

罗歪嘴本来就一肚子气,给阿凯一撩拨,还了得,顺手扭断一截榕树枝,准备揍他。也不知道谁在角落里尖声喊一句:“阿凯,傻瓜,快跑。再不跑,要挨打。”

阿凯忙抱头鼠窜,没看路,就撞在一根电杆树上,大概头撞痛了,手摸一下,马上又跑。其实罗歪嘴并没追上来,看把他吓的。

我忍不住笑:“哈哈哈……哈哈哈……”马上又觉得有点儿失态,又心怕给罗歪嘴认出'我’来,忙坐回矮板凳上,拿把烂扇子遮住脸,偷偷的从孔隙里张望。还一边哼哼卿卿装疯卖傻阴阳怪气的唱:

烂扇多风,

你懂不懂?

好事多磨,

你明白不?

你走你的阳关道。

我过我的独木桥。

我承认那一段遇人不淑,

我终于从苦难里逃脱。

幸福在路口等着我,

你羡不羡慕?

……

我正想唱下去,阿凯打断了我,他说:“哈,你还唱歌,钟秋云都哭了。你还唱歌?”

我说:“哈,谁规定她哭,我就不能唱歌?”

“哈,这个……”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哈,笨蛋。不懂就别乱说。”

“哈。是的是的。”

我说:“哈你的骨头。”

“哈,你怎的要骂人?你骂人我就不跟你说事儿了。”

“哈,我骂你了吗?几时的事?”

“哈,好像没有。”

“哈,千真万确没有。”

“哦”一声,信了。于是他又自顾自的说起来:“哈,你刚才已听到豆腐西施家吵架了,这一阵子从那个上门女婿来不久就开始吵,三天一架,两天一架,也不怕人笑话。她们说豆腐西施家的豆腐好吃,她的人和豆腐一样做得靓。但是,她们说她人靓,命不靓。”

“还有这说法?”我惊奇的问。

“哈,还有哩。”他继续说:“哈,她们还说,豆腐西施家这几年做豆腐、养猪赚了钱建这新房子,这是好事儿。可是老镇脾气不好,得罪了建这房子的工匠,就给放了邪窖,是几只吵嘴兽;又有人说,风水先生有一本书,刚好翻到那一页,那一页就这种邪窖页,这是天意,天意难为。如果风水先生违背了天意就对他本人不利。这些传说,真假难辨。但是,她们就喜欢拿来说事儿。她们就说这样一来,豆腐西施家永无宁日,吵啊,吵啊!之前老镇和他儿子吵,和他老婆吵,疯女儿吵,现在就和他女婿吵。看来是真中了邪窖。她们看是,我看是,哈,你看是不是?”

阿凯说完了就走了。我便慢慢的消化他刚才跟我说的事,就觉得很多事倒也真是巧了,怎么个说法又说不上来。

阿凯走了一截路了,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倒回来跟我说:“哈,阿柳你知道的,他姑娘嫁了,他婆娘哭了大半个冬天,说她姑娘嫁太远了。”

“哈,她姑娘嫁哪儿?”

“哈,白渡,知道不?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我们这个村子。”

我笑他:“哈,比我还孤陋寡闻。”

我笑完他,继续说“白渡在梅州周边,我也没去过,听说过,大概一个多小时车程嘛,哪里远了?阿柳的婆娘不是贵州嫁过来的,那么远才叫远。”

“哈,她们说阿柳的婆娘嫌女婿家穷,又不好说他家穷,就说远了。”

“哈,穷到啥程度?”

“哈,有一座平房,九十年代建的,已经很旧了。柳嫂说,全白渡最穷的给她女儿挑来了。柳嫂想找个金龟婿,结果是个烂勺嫲。”

阿凯这回说完了,走了,没倒回来了。我看到他远去的背影发笑。笑过后想起刚才他倒回来说的事儿。好像得出一个什么结论,又好像没有。倒是想起以前妈妈教我唱过的一首歌,很切题。又回味的唱一遍:

穷命嫁穷夫

蚊帐烂了纸来糊

糊好蚊子叮不着

冬天北风吹跌落

夏天蚊虫多时又糊过

今年养多几条猪

开多几块荒土

希望改善生活

买一番蚊帐布

不知道能实现不?

……

这是妈妈那个七八十年代时代唱的歌,今天的人应该没这么穷了吧,补丁衣裤是没人穿的,蚊帐自是不用补了的吧?即便要补,烂布也是有的,不用纸糊了吧?

阿根提着鱼竿回来了,手里提着草绳拴的两条鱼。说:“还不煮饭?”

我望望西面,说:“太阳还没落山,还早。”

他把其中一条递给我,说:“把它杀了。”

“我不敢杀鱼。”我摇摇头拒绝。

“你什么也不愿意干。有哪一样你能干的?”他气呼呼的说。

“我要那么能干干啥?要我杀,我不吃总可以了吧?”

“你没得选择,就要你杀,我今天就非要你杀,要不你继续依赖人。”

“我就不杀。就不学这个。”我耍赖起来。或许,也不是我想耍赖,只是我实在不敢杀生。想起以前杀过一次鸡,我晚晚做噩梦,鸡晚晚来到我前面,指着它脖子上一个血窟窿说:“江竹子,你好狠心啦!江竹子,你以前跟我没怨没仇,今后你就跟我积了仇怨,我迟早要你偿还的,血债血还……”梁姐那一阵专门叫我杀老母鸡煲漆树根,硬着头皮杀了第一只,也是最后一只。我不敢再跟任和一只鸡积仇怨,发誓再不杀鸡。每每把老母鸡抓了,提了菜刀满村子走,见人就问:

“你帮我杀鸡行不?”

有人摇头说:“不晓得。”

有人说:“晓得,但是你得分条鸡臂作为酬劳。”

我欣然同意:“好,没问题。”

有人则爽快的答应:“好”把菜刀接过去。我转过身的当儿,几秒钟就麻利的帮我杀了。

有回阿根正在家,叫他帮我杀,他不耐烦的说:“谁管你那些闲事。”

我心想:如果怀了孩子,跟你姓钟,而不是姓江,你比我还大份,却说是我的闲事,岂有此理?我那时对他诅咒过:孤寡命,不配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不管梁姐多么费心也没能让我怀上孩子。

今天他叫我杀鱼。我确实不敢杀,这个我无论如何也学不来。他硬要我杀,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他见我拒绝杀鱼,并不理解,叨唠着:“世间上就有这么木朽的女人……真是不敢相信我就遇上这么木朽的女人……”

我也不跟他争辩,有时我话是多了点。但是很多时候,我又知道'沉默是金’。

“遇到这样木朽的女人没办法……”他边叨唠着,把两条鱼提了就走。不管他提去哪儿,反正不让我杀就好了。

我坐了会儿,偷看豆腐西施家,似乎又安静下来了。罗歪嘴也不知哪儿去了,没立在榕树下了。心里却依然为这家人忐忑不安,就觉得罗歪嘴是他们家里埋着的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定哪一时就'嘭’声炸开来。虽然我自己也有些无法解决的烦恼事,但是总不至她们家那么糟糕。我忽然又得天独厚起来,哼哼卿卿的唱:

世间事,

你说离奇不离奇,

我丢弃的烂鞋子别人穿起?

其实,幸福和痛苦只隔一重藩篱,

可以争取,

可以选择。

美丽的女子,

你怎的那么固执?

聪明的女子,

愚笨的我告诉你,

谁也帮不了你

只有你自己能拯救你自己。

……

我还没唱完,阿凯又来了,我不耐烦的说:“你烦不烦人”

他说:“哈,我就烦你一会儿。”

我没说话。听他继续说:“哈,我刚才看见你家阿根了。他在杨寡妇那边,跟杨寡妇有说有笑,可好了。全村人都知道他跟杨寡妇好,你知道吗”

“啊?”我惊得跳起来。但是,我很快的就镇静下来了,坐回凳子上,脑子像突然挨了一棒,短路了似的,不知当从哪儿计较起。

“哈,寡妇门前是非多,你懂吗?”阿凯说完,满意的排了大便似的走了。

他走到那边遇到阿良,阿良正在抽烟,他伸手跟他要烟抽,说:“哈,来一根。”阿良拿出烟盒抽一支给他。他还借阿良的烟火点上。他满足的吞云驾雾的吸着走了。

妇人阿桂看到了,大声说:“阿良,你给他烟抽,你小心全村人抽你。”

阿良不解的看着阿桂。阿桂说:“全村人都知道,你不知道?在早阿凯抽烟上了瘾,又没钱买,终日在人家鸡圈里寻找鸡蛋偷去小卖部换烟抽。大家告状到他老妈那边了,他老妈好不容易让他烟瘾戒了,如果谁又给他烟抽又犯了瘾,他又偷人的鸡蛋,就找给他烟的人算账。”

阿根一定是把鱼提去了杨寡妇那边,晚饭是有着落的了,一定不回来吃晚饭了。我自己也懒得煮来吃。

太阳落山了,天色很快就暗下来了。门口看不见写字了。进屋里写。写啥呢?心头是有话要说的。就写阿根去杨寡妇家的事,于我来讲,这件事儿非同小可。

我写:

阿凯的话是可信的,又是不可信的。

我信则有,不信则无。

我信了就会烦恼,痛苦。不信,屁事儿没得。

算了吧,我还是选择不信。因为我不想给自己添加烦恼。我很多时候已经自寻烦恼了。

一个人有时太清醒了,这是痛苦的根源。有时糊涂点的好,那倒不如糊涂点的好。

如果这还不能够说服自己,那就想想豆腐西施吧,她找了罗歪嘴这么个人,多惨。她的可惨的日子还长着哩。而我的阿根还是可以的,他脾气有时大点,也实在是我做的不够好,惹得他发毛。

很多时候,我也想过做好点,让他无可挑剔来,可是我该从何做起呢?我或许知道我当从何做起的,但是,我懒,因为这个脾性,很多事就不能实现,就成了空想家。

我对自己也是有意见的,我应当改改,但是,我天天跟自己这么说,常常跟自己这么说,可是哪一天行动起来了呢?

我的婚姻已经失败了三次了,这次我得好好把握。这次,我不会轻言放弃。

等阿根回来,我要和他好好谈谈。他什么时候回来呢?今晚回来吗?

随他吧。要不然我又能怎的?我能耍泼去把他拽回来吗?我是想的,马上就去,去骂杨寡妇一顿,骂她狗血淋头,骂她勾引我男人……可是,我一双脚又像钉了钉子一样挪不动。还是算了吧,顺其自然,他要这样你是没办法的。既然没办法,管不了就懒得管,给他自由,也给我自己自由。不是皆大欢喜吗?

农历二零一零年冬月二十五晚八点一刻。星夜。

江竹子记

我虽然写皆大欢喜。却把灯关了,坐黑暗里莫名其妙的愁苦起来……

夜深了,阿根依然没回来。他在家的夜晚,他睡床上,我睡沙发,这是好久以来我们之间的距离。他不在的夜晚,又觉得空空荡荡的。我知道是把他弄丢了,还能找回吗?

这一晚,我不能好好的入睡。想不到还有人和我一样不能入睡的,是谁呢?罗歪嘴。他好像在屋里把什么东西'嘭’声砸了。然后走出门口来,没骂人,倒是唱起歌来了:

东方红太阳升

    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他为人民谋幸福

呼尔嗨哟

他是人民大救星

……

这半夜三更,罗歪嘴老黄牛一样的歌声,格外刺耳,格外可笑,他确实是个人物。我听了忍不住想大笑,却又不敢,只得捂住嘴笑,肚子都笑痛了。一笑泯千仇。我这个时候就这样的心境,把先前的愁苦一扫而光。阿根他不回来就算了,谁稀罕?

然后,罗歪嘴的动作更是奇怪,借着路灯,他提了粪桶,去河里提水冲洗码头,一段一段的冲洗。

冲洗完了,又站那边唱歌:

一不该二不该

我不该看你一眼就把你爱

爱情路上有苦也有甜

最不该跑到你的家中来

三不该呀四不该

你不该狠心拒我在门外

爱情路上有苦也有甜啦

你不该又打又骂把我虐待

五不该呀六不该

……

 (责任编辑:单斐)

作者简介

冷远利,广东省梅州市梅江区梅南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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