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2期
父亲
◎张万美
父亲的命运，很苦，苦得难以形容，我翻了几本大词典，都未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父亲的命运。
祖母生产父亲的时候，是难产，几天几夜才生下来，刚生下来的父亲，全身乌紫了，又没哭叫，气息若有若无，年轻的祖父母又无经验，以为父亲没命了，就随便用一块破布裹住父亲，放在一个大篮子里，准备等到天黑之后，再扔到河里去。傍晚，曾祖母出工回来，揭开布，用手指探鼻，再摸心窝，急忙用棉布包起，生了一炉炭火，终于把父亲烘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声“哇”，响亮悠长，曾祖母说，这是个苦命的孩子。
祖母生了父亲以后，又陆续生了两个叔叔，三个姑妈。日子过得很紧吧，吃了上顿没下顿。父亲和两个叔叔，一年四季都赤着脚，夏天还好过，到了冬天，脚冻得通红，脚上争先恐后的挤满冻疮，长了又好，好了又长。就在父亲的第一个本命年，祖父因疾病，撒手而去，家里的日子可想而知，温饱问题成了生存面临的一大威胁。父亲作为家中的长兄，自然承担起与祖母一同抚养弟弟妹妹的责任。12岁的父亲，毅然挑起祖父留下的一副箩筐，随村里的壮年男人一起挑货下重庆，交了货后，再顺带挑些当地货回来，赚些脚步钱，交给祖母。那年秋收过后，父亲拾起曾经属于祖父的犁铧，赶着牛下了田。人和铁铧一样高。父亲学别人的样，把犁架在牛身上后，开始学犁田，每次转弯回来的时候，搬转铁铧成了父亲最吃力的事。即将收工的时候，极度疲劳的父亲，在转弯回来搬铁铧的时候，由于双手乏力，铧尖就戳在了父亲的膝下，连骨头也看得见了，鲜血直流，父亲疼得呲牙裂嘴的抱着脚，坐在田埂上。叔公实在看不过了，帮父亲犁完了那丘田，把犁和牛弄回了家。祖母看见父亲的脚伤成那样，抱着父亲放声大哭，几个姑姑也吓得哭起来。父亲脚上的伤好了之后，留下了一条很深的凹沟，现在都能清楚地看见。
迫于生计，父亲学编斗笠、箩筐、箢篼等之类，让祖母拿去卖了换油盐，还学会了木工活，父亲虽是粗人，做的木工活，却很细致，远近的人都喜欢请他去，若是近邻、亲戚或家庭贫困的，付工钱时，他也不争多论少，人们都喜欢请他去做。农闲和没有木工活的时候，父亲又拾起挑子，挑荸荠到几十公里外的团泽去卖，挑谷糠去卖，挑地瓜去卖，只要能挣钱，父亲都去干。不到深更半夜，家里是见不到父亲的身影的。
成家后的父亲，又养育了我们兄妹八个，大集体时，这种家庭的日子，是怎样过来的，难以想象，在生产队里，父亲专拣重活、脏活、难活干，挣的工分最多，他不管是挑粪、犁田，还是踩水车，他那并不宽阔的背，都是我们成长的摇篮。我常想：祖父母都高，父亲却如此矮小，也许是生活的重担过早的压在他肩上，让他没有直起腰来正常生长。
苦惯了的父亲，从不抱怨什么，以苦为乐，以累为荣，乐观开朗，玩笑、山歌不离口，笑声也响亮，这种情绪一直影响着我们。
父亲整天忙碌，像个陀螺转个不停，似乎只有这样不停息，才能奏响他生命的乐章，才能体现生命的意义。他不辍劳作，在生命的乐章，划上休止符的那一瞬间，手里还攥着牛绳，倒在他耕耘了几十年的田埂边上，为他送终的只有那头他悉心饲养和驾驭了几年的大水牛。
接到父亲去世的噩耗，我大放悲声：父亲啊，您才年过花甲，本应在家享受天伦之乐、颐养天年，您却走得如此匆匆，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您，您真的不肯为任何停留一刻吗？难道您生命的意义，真的只在周而复始的劳作中吗？想前年您患了肺结核，已经大口大口地吐血了，您仍然没有停下过匆忙的脚步，让疾病都为之退却，医生翘起大拇指说，您创造了医学史上的一个奇迹。现在，陪伴您的只有三块木板，一盏油灯，一张白纸和几块瓦。看着您安祥的遗容，我的悲伤立刻被平静所代替。父亲，您这样悄悄离开，也许是您最喜欢的方式，因为您从来不喜欢儿女在您面前伤心流泪，您希望我们都过得开心幸福。与您做最后的告别，我双手合十，为你祈祷。尽管阴阳两相隔，我仍然为您祝福，相信您在天国也能看到和听到：父亲，我们永远爱您，祝您在那边也开心快乐！
父亲矮小的身躯倒下了，却在我心中竖起来了一座伟岸的丰碑。
（责任编辑：苏沛婷）
作者简介
张万美，女，汉族，1971年5月生于贵州绥阳，大专学历，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曾任中学语文、英语教师，遵义肯富来泵业有限公司工会主席。在《风华报》《农村青年》、山东《南腔北调》《三月三》《鹿鸣》等报刊及发表作品1000余（篇）首。散文《和谐邻居》获贵州省总工会举办的“培育好家风——女职工在行动”读书活动征文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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