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春岸：鸟事

第 653期  

鸟事

◎春岸

以前农村的孩子，小时候对玩的渴望，大多是自己想办法满足的。

譬如弹弓，谁也没想花钱去买，一是没有钱，二是根本找不到卖弹弓的地方。自己有的就是时间和耐心，像鹰一样的眼睛，钻遍山前山后的树林，在每根树枝上寻找最满意的能够做弹弓架子的树杈，冒着被毒蛇咬被蝎子叮被黄蜂蛰的危险，爬上高高的树枝，用小斧头或小锯子捣腾来战利品，兴高采烈地赤脚坐在门前空地上，削呀砍呀鼓捣着，忘记自己裤裆已经被树杈挂破了，常常被三婶四姨们看见，笑得她们眼泪鼻涕一把流······虽然春光乍泻，三婶四姨们也很慷慨，有时候拿出她们舍不得缠头发的红红的橡皮筋，送给我们做弓弩，还用结实的帆布帮做一个子弹夹，然后把弹弓别在腰间的小皮带上，看着我们那威风的样子，三婶四姨们乐呵得像当初被小情人在腰间插上一朵狗尾巴花那么开心。不过那种弹弓太原始，要么射程不够，只是吓得鸟儿撒泡尿逃走了；要么是杀伤力不狠，明明看见麻雀被击落下来，刚跑过去，鸟儿扭头抬翅翻身就钻进树林深处去了，自己常常怅惘地望着三两根羽毛在半空里慢慢翻飞。

于是对打鸟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爱好。倒不是鸟儿有多可恨，而是总想在鸟的身上找到一种成就感。可是，用这种弹弓想要实现自己的目标，实在是希望渺茫。所以很是渴望有一杆枪，哪怕是鸟铳也好。每每傍晚，听见村后树林里有鸟铳的爆响，自己撒腿就奔了过去，常常在林子里见到一个后背上背着藤萝，手举鸟铳的猎人。猎人见了我，总是伸出手指示意：别出声！有时候看他“砰”的一铳，哗啦啦从林子里掉下好些鸟儿，自己也欢呼着帮忙捡拾猎物，猎人要走了，还依依不舍地送他到山岗后面。

自己能拥有一只气枪，是做梦也没想到的事情。

那个时候城里搞严打，收缴所有枪支和利器，包括气枪。城里的大哥晚上骑摩托回来，把一杆气枪悄悄送给我。其实我也知道，这是他心爱的东西，周末休息的时候，常常下到乡里来，打几只鸟回去打打牙祭。虽然他很舍不得，可是总比被没收了要好，起码有时间还可以再回来摸一摸呀！

有了气枪，于是总盼望夏天早点过去，下雪的日子早点到来。因为夏夜毒蛇之类太多，有一次想去林子里捉兔子，一条黄瓜蛇跟着我慢悠悠爬着，怪吓人的；还有一次一条鸡公蛇象一道闪电腾空怪叫着从身边划过，那蛇长着公鸡一样的头和一列火车一样的身子，加上老人们讲的那些恐怖的传说，夏夜我是实在不敢去竹林子里玩的。

好不容易等到下雪了。夜晚穿着高筒靴，在齐大腿的雪地里行走，听“咯吱咯吱”的踏雪声，寒风有点冷，可是很兴奋。我特意买了新的小手电筒，将它牢固地绑在气枪的枪管前端，背上背着小篾篓，轻轻地走进村后的竹林里。下雪后的夜晚，树林里很寂静，偶尔能听到小鸟在老鸟怀里的呢喃。我知道头顶有很多鸟在这寒冷的天气里栖息在他们的鸟巢里，不知道他们是否感觉到危险已经来临。我伸手轻轻抖动一下竹枝，有冰凉冰凉的雪块掉落到我头上和脖子里。我听到有鸟儿扑腾了几下，又渐归平静。我再伸手抖动，又有好几只鸟扑腾起来。于是我打开电灯，对着亮光用眼睛搜寻着。大哥说，下雪的晚上，只要有灯光照着，那些鸟儿只是在巢里稍微挪动一下，一般是不会飞走的，特别是麻雀，现在看来，还真是这样。于是我把电灯对着林子上面梭巡，灯光照到鸟儿身上的时候，它就静静地收拢扑腾的翅膀，我一扣扳机，小鸟就一头栽倒下来······我越打越兴奋，不一会就有小半篾篓了。最警觉的是斑鸠，听到枪响就扑腾着给野鸡发出信号，弄得整个村子都是野鸡拖长了嗓子奔逃的号叫。这个时候家里那条叫“阿黄”的狗也跟着“汪汪”地凑起热闹来，它立马去拱祖父山边的小门，然后领着祖父从雪地里踏踏着骂过来了。祖父从不准我打鸟，大哥每次回来祖父都不理他，还警告他小心遭报应。本来我是忍到冬天才行动的，因为这个时候的夜晚祖父一般不出门，可是“阿黄”被祖父驯养得太通人性，经常暴露我的行踪。再后来只要冬夜里有祖父骂人的声音，乡亲们都知道“阿黄”又把我出卖了！

后来我住校读书了，有一个周末回来，派出所两个民警找来了。说我没有持枪证，让我交出那杆气枪。我瞪圆了眼看着祖父，咬着牙狠狠踢了“阿黄”一脚······等我顺利参加工作，祖父经常在我面前念叨：以前那个打猎的瘫痪好几年了，派出所管得真好······弄得几个侄儿侄女老问我怎么回事，我只好一笑了之。

后来，祖父离开我们去另外一个世界了。听说“阿黄”也修炼得功德圆满，盘腿蜷在祖父小屋边睡着了再没有醒过来。如今，每个冬夜依旧到来，每当雪花飘飘扬扬洒落在门前竹林里时，我又听到竹林里鸟巢中小鸟们的呢喃，想起过去那些鸟事，心中忏悔的同时时常涌动着一种特别的思念······

　（责任编辑：苏沛婷）

作者简介

王晓光，又名王小光，笔名春岸、布谷鸟、驿路王子。湖北省安陆市人，教育工作者，现任学校党支部书记、校长。先后在各级报刊杂志上发表散文、小说及随笔数十篇，多篇作品获奖。现为孝感安陆市小小说会员；深圳光明区公明文学理事；坪山区作家协会会员；深圳市文学学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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