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徐金保：人间四月天

第 703期  

人间四月天

◎徐金保

                                                     

适逢毕业季，我暂时赋闲在前些年教书的教师公寓小住。晚饭后于校园开展万步行锻炼时，偶尔听到几对比较熟悉的男女学生情侣议论“毕业季，分手季”的话题。多年来，我对校园这种现象从不认同。大学不提倡谈情说爱，但是，既然谈了，且有同居事实，就要担当，不能视为儿戏。基于这一观点，我就对他们说:“我给几位讲一个'生死相依’的哲理故事吧”？得到首肯后我便娓娓道来:一对老夫妻回乡探亲，途中突遇沉船险情，船长紧急下达穿上救生衣、跳上橡皮筏逃生的命令。老头子对老伴说:“我体弱病重，跳不了船，你别管我，自己赶快逃生吧”。“我一人活着有何意义，咱今天就死在一起”！一百多名乘客全部跳上筏子，只剩这对老夫妻紧紧相拥，随同轮船不断下沉……还未讲完，一位同学抢着说:“徐老师，闪婚闪离是现今的时尚，'生死相依同到老’已成为过去式了，何况我们还未领证呢”。目送手拉手的情侣毕业生去吃“分手饭”，我只有一声叹息。

其实，“生死相依”的故事，在前传后教的感召下，层出不穷，甚至就发生在我们身边。

近三年我住在儿子家专司接送孙女上学的职责，来来往往，几乎每次都能看见邻居一对老年夫妻打扮靓丽地在小区绿化带活动，与其他打拳、散步人群不同的是他俩始终手牵手，寸步不离，路人的回头率不断攀升。我因小事、杂事较多而无心过问身外锁事，后来听我老伴，以及小区朱国香等几位热心肠的同龄人多次讲述他们的生存现状，才刻意关注了一下这对老夫妻的点点滴滴。

爹爹杨良才，75岁，婆婆杜腊先，73岁，均为武汉理工大学退休教师，已结婚50年，儿子在深圳成家立业，是一个科技产业集团的高层精英；女儿在武汉一所“211”高校任职，继承了二老的衣钵。十足的幸福之家，惹人羡慕啊。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杨爹爹退休不久，脾气变得暴躁无常，慢慢地不懂褒贬，不知正反，继而逐渐发展为不识来时路，不识人民币，不识老同事、老熟人，经三甲医院鉴定为阿尔茨海默病，即俗称的老年痴呆症。面对泰山压顶的灾难，杜婆婆不怨天、不怨地、不怨人，挺直脊梁接受命运的挑战。每天一如继往地牵手杨爹爹买菜做饭、洗衣做卫生，定时拉杨爹爹上厕所，天天给杨爹爹洗澡，还在网上购买相关书籍，照书上的方法耐心细致地调理。尽管隔三差五地被失智的杨爹爹无辜摔倒在地、骑在身上、一顿乱拳打得鼻青眼肿，仍强行坚守“隐忍”二字，洗把脸，化个淡妆，照旧牵手杨爹爹下楼锻炼。当有人问起“脸怎么肿了”？杜婆婆总是轻描淡写地回答自己不小心跌了一跤；偶尔儿女来电话询问老头子病况时，杜婆婆立马打起百倍精神佯装高兴:“你爸的病情较稳定，比上周强多了”，从精神到肉体上的一切折磨独自一人扛在肩上。杨爹爹的病状一年比一年重，到  第七个年头，疲惫不堪的杜婆婆经好友劝说，将杨爹爹送到一家康复保健机构调养，谁知杨爹爹一刻钟也呆不住，还动手砸坏了相关设备。杜婆婆无奈地赔钱道歉，带回杨爹爹再也没有离开家门的一丝想法。转眼又到了小暑节令，如此侍候已超过10周年了。这两年杨爹爹的病情一路下滑，连儿女也不认识了，他的世界里只有杜婆婆一人，也只认识杜婆婆一人。去年初始，大小便已然失禁，一天要换洗七、八次裤子，梅雨季节和冬天，家里必须用电炉烤裤子。杜婆婆繁重劳动之时，眼睛每一秒钟还要盯着杨爹爹，稍有疏忽就可能发生危险事件。3650多个日日夜夜如一日，用煎熬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昨天傍晚散步，我碰巧又与二位老人走到了一起，杜婆婆掏心窝地说:“实实在在地讲，我并没那么坚强，常常夜深人静之时，真想放声大哭一场，但每当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回荡:不，我不能倒下，为了我的老杨”！

在高校奉献了数十年的老夫妻有较丰厚的退休金，有儿有女，杨爹爹在职时还有一定的地位，杜婆婆完全有理由、有机会离开病重的老伴，抽身出来享受该有的清闲与自由，况且她还熟读过明代冯梦龙《警世通言》中“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言论，更知道古往今来不乏“各自飞”的鲜活例子，如宋朝赵明诚、李清照的故事，和许多人一样耳熟能详，杜婆婆点评毫不含糊、一针见血:赵李论长相，天生一对；论学识，堪称绝配；论出身，门当户对，当年羡慕嫉妒恨的人太多太多。结局呢？杜婆婆若有所思地继续直言:1129年初，赵明诚任江陵知府，有记载说李清照正在从青州赶往江陵的路上，而据湖北文联主席刘醒龙考证，此时李清照就在江陵。是日，官员王亦在江陵发动兵变，万分危急之时，赵明诚独自一人用绳子从城墙上爬下逃跑了，丢下爱妻李清照和一城百姓。事后理所当然地被朝庭革职查办。1129年3月，赵接令赴潮州任知府，随即带着李清照和十几车金石收藏品从青州出发。路上金兵犯境，赵的赴任之路成了逃亡之路。当来到安徽和县乌江岸边，来到楚霸王项羽自刎的地方，看着滚滚江水，李清照联想到江陵时赵明诚的自私，一首《夏日绝句》一气呵成:“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赵明诚听了这首词，想起在江陵的作为，不禁羞愧难当，到南京时，中暑而亡，49岁。杜婆婆画龙点睛地小结:“许多人认为赵明诚是因李清照的词而郁闷致死，我觉得完全正确，大难临头抛妻独逃，赵明诚不折不扣地成为后代夫妻的一面哈哈镜呢”。

杜婆婆对赵、李的这段姻缘嗤之以鼻，而溶入她骨髓之中的则是被《白蛇传》演绎到极致的《增广贤文》中的经典警句:“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与老杨50年婚姻，没有利益的杂质，没有金钱财物的浊流”，这是她的心声。茫茫人海，两个人的相遇相识相知到最终相守，又得需要多少个千年的期待和祈祷？穿越千年的伤痛、哀愁、焦虑、苦难、折腾，只为守侯灵魂最深处的那份爱、那份情、那份缘、那份义。我终于弄懂了杜婆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是因为“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才有十年如一日的包容、无私、千山万水、永不相弃。“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到生死相许”，杜婆婆用惊天地、泣鬼神的行动作出了圆满的诠释。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四月天”。林徽音这句名诗送给杜婆婆，白玉无瑕、浑然天成、严丝合缝，犹如量身定制！确实，杜婆婆不仅仅是杨爹爹的天，而且是集春风、春光、春色于一体之百花争艳的四月天，更是千千万万对老、中、青年夫妻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比翼双飞的楷模！

杜婆婆、杜老师，大美人间四月天！

2021年7月8日于武昌

　（责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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