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 溪 文 学
第 42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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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 痕
李东凡
“寻找光荣的你”退役军人信息采集登记的通知发布第三天，我去镇民政办替我的父亲办理退役军人信息采集登记手续。
那天上午，阳光明媚。大约10点钟左右，当我来到镇民政办的时候，只见前来办理退役军人信息采集登记的老兵，已在民政办门口外的大厅站成一排整齐的队列。
当兵的人，就是不一样，退伍不退色，仍然保持着一种军人作风，骨子里透出一种军人特有的气质。
在许多前来办理登记的退役老兵，有的老兵，退役已有数十年之久。岁月把许多老兵的黑发，染成了白发苍苍。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兵，有的步履蹒跚，有的柱着拐棍，自己亲自前来办理。有的则是在老伴或儿子搀扶着来的。
他们当中，有抗战老兵，有上过抗美援朝战场的老兵，也有参加过对越自卫还击战的老兵。此外，也有一些才退役三到五年不等的年轻兵哥。虽然前来办理登记的退役军人，来了一拔又一拔，负责办理登记工作的民政办的同志，忙得连午饭也顾不上吃。登记现场井然有序。前来办理登记的退役老兵，都很自觉地排着整齐的队列，就像当年在部队时那样，严格地按次序一个跟着一个，耐心地等待。没有拥挤插队，没有高声喧哗，没有争先恐后。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军人特有的风采。
哎，小伙计，你也当过兵？一位站在我前面，还没有轮到他登记的老兵转过脸，和蔼可亲地打量着我，微笑着对我说。
我笑着说，老兵同志，你觉得我像个当过兵的人吗？
他很慈祥地微笑着，摇了摇头说，看你文质彬彬，斯斯文文，像个读书人，不像当过兵的人。
我小声说，老兵同志，当兵时，你是侦察兵吧？你说对了，我的确没有当过兵。我是替我的父亲来办理登记的。
他呵呵地笑着说，看来你挺崇拜侦察兵的，不瞒你说，在部队时我当的就是侦察兵。说罢，很自豪地看着我。
我微笑着向他伸出大拇指赞叹他，老兵同志，您了不起啊！比我父亲厉害。
你父亲当的是啥兵？老兵满面笑容地看着我。
后来，我告诉他，我的父亲，是1950年入伍的志愿兵。他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我竖起了大拇指，这么说，你父亲是个上过朝鲜战场的老兵了，你父亲了不起啊！
我连忙纠正说，不，不，不，其实，我的父亲没有出朝参战，虽然是抗美援朝战争暴发那年入伍的兵，但父亲只是留在国内参加剿匪战争，立过一次一等战功。
老兵听了，不停地竖起大拇指，直夸赞我的父亲。老兵对父亲的夸赞，让我似乎也沾了不少父亲的荣光，心里感到既自豪，又荣耀。不知是因为自己的情绪正处于心花怒放的状态，还是为了显摆一下荣耀。我禁不住，把小时候，父亲对我们兄弟姐妹常说的打土匪的经历，喜形于色地对这位老兵说了出来。
父亲常对我们说的那个惊险片段仿佛就浮现眼前：那时，我的父亲奉命化装成土匪打进土匪内部侦察匪情，不料，遇到一个曾经被父亲俘获过的土匪。而这个土匪在被我父亲俘获那时，父亲曾苦口婆心地做他的思想工作，动员那个土匪，别再去当土匪了，不要与人民为敌。当时，那个土匪痛哭流涕地向我的父亲发了誓，说从此洗心革面，远离匪窝，回家安心种田，誓不与人民为敌。鉴于那个土匪的诚心悔过，经父亲请示，对那个土匪给予宽大处理，放了回去。不料那家伙却又跑回了匪窝，继续当土匪，死心塌地般与人民为敌。为了不被那土匪认出来，父亲巧妙地与匪帮周旋。没想到，后来还是被那个曾经被父亲俘获过，得到从宽处理而放回去的家伙认了出来。在这危急关头，父亲当机立断，拔出手枪先发制人，果断向匪徒开火，与匪徒展开激烈枪战。父亲边打边撤，机智勇猛地突围匪帮的穷追围攻，最终才有幸得以死里逃生。然后，带领大部队围歼了这窝土匪。父亲荣立的一等功就是这样获得的。
老兵听了，笑呵呵地又是一翻夸赞，你的父亲，了不起，了不起啊，上过战场，杀过敌的人，就是人民功臣，就是人民英雄，为你的父亲点赞......
在与这位老兵的言谈中，老兵坦诚地告诉我，他叫文拥军，曾是一位经历过战火洗礼的军人。他肚皮上的那道长长的伤痕，就是他当年在对越自卫还击战场上留下的。
他边说边掀起衣衫，让我看他肚皮上那道在战场上留下的伤痕。他用左手撩起衣衫，露出白白的腹部，用右手的食指比划着肚皮上那道长长的暗红色的疤痕说，你看，就是这儿……
我凝视着他肚皮上那道长长的伤痕，目光久久地没有移开。我因为是高度近视，为了能看得更清楚点，我索性俯下身子，把眼睛凑近他的肚皮，神情凝重地望看着那道伤痕。刹那间，我仿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他肚皮上的那道伤痕，像烙印一样，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上，一股热流随即在我的体内涌流，缓缓地注进我的心灵深处，注入了我的灵魂。
我打量着眼前这位曾经参战过的朴实老兵：他高高的个儿，浓眉大眼，腰板挺拔。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但眼睛明亮，精神焕发，配上一身旧式绿军装，依旧有着满满的军人的气骨和军人的魅力。就连他的名字也起得这么有军人的个性，文拥军，我觉得他的名字起得挺好的。后来，在我的再三恳求下，他很乐意也很自豪，给我讲起了他当年参战时的那段惊心动魄的战斗经历。
他轻咳了两声，然后清了清嗓子，用有点沙哑的声音缓缓地说开了，那若有所思的神采仿佛又把他带回到了昔日那炮火纷飞的战场......
一九七九年二月十七日凌晨，我随部队参加对越自卫还击战，所在的连是尖刀连，奉命打穿插，任务是当天下午急插至敌人404号高地前沿，次日攻占该高地。
战斗打响后，我跟随部队在草深林密，路少坡陡的松林中跌撞滚爬，艰难行进。在连长的指挥下，趁敌人不备，我们迅速占领了主峰前面的无名高地。主峰上的敌人在猛烈的炮火掩护下，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疯狂反扑。全连战士死死坚守着无名高地，但伤亡惨重。战斗越来越残酷。此时，上级命令我们务必在入夜前拿下主峰，占领敌炮阵地。
从无名高地到主峰，要通过敌人密集的封锁线和雷区。但军令如山，连长毅然下达命令：同志们，时间紧逼,我们必须扫清一切障碍，就是踩雷也要把地雷引爆,为大部队开辟一条通畅的总攻道路。连长说罢,大手一挥，下达了命令：同志们，冲过去。然后第一个向雷区滚过去，于是，战士们也像连长一样，不顾一切滚向雷场。这场战斗，我们全连仅剩下七人没有牺牲，但都负了伤，有的战友腿脚被炸断、有的双手被炸伤、有的眼睛被炸瞎，我的腹部负伤，当时肠子也流了出来，要不是大部队赶到，恐怕我们七人都没有生还的机会。
说到这儿，文拥军长长的吁了口气，感慨道：战争残酷呀。顿了顿，他又接着往下说：后来，我所在的尖刀班荣立了集体一等功。我伤愈出院不久，就复员回到了家乡，安排在一家企业单位工作。后来企业改制，我就下岗了。我没啥技术，文化又不是很高，只能回家种田了。说完，他有点无奈地对我苦笑着揺了揺头。
听了这位老兵这段不平凡的经历，望着这位曾被誉为最可爱的人的退役老兵，我的内心不由变得格外沉重和复杂，但更多的是崇拜和敬佩。而对于他不是很如意的生活现状，我也不知道对他说些什么，因为有关军属休抚政策，我不是很了解。但一想到他肚皮上的那道伤痕，昔日他在枪林弹雨中冲锋陷阵，英勇杀敌的画面，情不自禁地在浮现在我的眼前......
唉，都过去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文拥军笑了笑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儿，没啥的，呵呵。文拥军一声轻松的叹息打断了我的联想。
不一会儿，轮到他去登记了。于是，他朝我挥挥手，然后走进了民政办办公室。
大约一支烟工夫的时间，文拥军便登记完毕走了出来，再次走到我的面前，很亲切地向我道别，说，家里还有许多活儿等着他回去干，不然会和我多聊一会儿的。说完，满脸歉意地向我挥了挥手，默默地走出了镇政府的大门。我也向他挥挥手轻声说，老兵同志，再见。
过了一会儿，轮到我替我的父亲登记了，我走进民政办公室，小心翼翼把父亲的所有证件呈交给工作人员。负责办理的那位年轻女同志，抬头看了看我说，你的父亲现在还健在吗？
我的心一沉，轻声说，我的父亲已经去世多年了。
那位女同志听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抬头看着我，歉意的说，同志，对不起，已经去世的不用登记了。
我默默地点点头。瞬间，一股失落感顿时涌上心头。走出民政办那刹儿，我的脚步像捆绑着一块大石头似的，感到格外的沉重……
回来的路上，我的心绪依然难以平静，父亲的音容笑貌，还有老兵文拥军参战时的画面，和他肚皮上的那道伤痕，像电影般地在我的脑海里交替闪现......
我想，老兵文拥军肚皮上的那道伤痕，不正是一个时代的印记，历史的烙印么？
作者简介
李东凡，平南县人，贵港市作家协会理事。当过工人、文员、地方报记者。在《广西文学》、《广西文艺界》、《西部散文选刊》《荷塘月》、《北流文艺》、《九洲江》、《独秀峰》、《花洲》、《仰韶》、《钦州日报》、《贵港日报》、《北海日报》等各级报刊杂志发表过小说、散文、杂文等文学作品。
顾 问：申平（广东省小小说学会会长）
主 编：毛小玟（龙溪文学会会长）
微刊顾问：栾加合.蒋成林
副主编：申玉林、姜亦泉
编 委：钟子阳、单斐， 王炳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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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 版：李修鹏、肖桂芳. 龙海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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