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 溪 文 学
第44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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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姨妮妮
柳燕
我的小姨叫妮妮。
现在的我都快步入中年了，而我的小姨却好像永远不会衰老，永远停留在年轻时代一样——那是1976年，她22岁。
我不知道小姨长得什么模样，不知道她说话怎样的声音，也不清楚年少的她是怎样一个清高自傲的女孩，对小姨一切的想象都是近年来从母亲偶尔的话语里得来。
记得小时候在舅舅家和表姐玩，在存旧物的箱子里翻出过一个黑色的镂空发卡。这发夹很别致，表姐说：这是小姑姑的。那时不清楚表姐嘴里的小姑姑是谁？疯玩过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最初对小姨的印象是来自于表姐和表哥们的谈话，表姐比小姨小10岁，表姐嘴里的小姑姑是美丽并带点忧郁的女孩，个头不高，白皙圆圆的脸庞，大大的眼睛，爱美，喜欢穿漂亮的衣服，就是不太爱说话。她在镇上一家玻璃工艺品厂当工人。
那个年代里，最流行的工艺品彩蛋，便是在薄薄的蛋壳上画上优美的图案。我的小姨就是画画的技师。现在想来，那个时候是集体生产队，村民的劳动环境跟小姨的工作环境还是是有很大差距的。从表姐的话语里，我仿佛看见一个有点高傲的农家女孩妮妮。
母亲在家排行老四，上边有大姨、舅舅、二姨，小姨是姥姥四十三岁生的，比母亲小4岁。也许是排行最小的缘故，家里那些繁重的体力劳动，家人都不舍得让小姨去干，哥哥姐姐都拿她当小宝贝一样哄着，尽管物质贫瘠，生活艰难，小姨至少也是在无忧无虑的童年中长大的。
哥哥曾经说，在他模糊的童年记忆里，小姨下班回家经常给他带好吃的姜糖。那时候的姜糖是用红薯和姜汁熬制成的，特别甜，是农村大多数孩子梦寐以求的奢侈品。
我想象着某个日暮时分，我美丽的小姨骑着自行车、哼着歌儿，走在开满野花的乡间小道上，夕阳的余晖洒在她娇艳的脸庞上，那该是多么美丽的一副图画啊！那时的小姨也和同年龄的少女一样，对美好生活有着很多的向往和追求吧！
我三个月大的时候，姥姥得了肺癌，尽管在青岛工作的舅舅和大姨尽力，想办法挽救姥姥的生命，姥姥还是在半年后离开了我们。临终的时候，姥姥惦记着她最小的女儿，托母亲在村子里给小姨找了个对象，母亲看好了父亲本家的一个弟弟，让父亲去找我的这个叔叔给小姨说媒，因为大家都是一个村子里的，叔叔对小姨仰慕已久，所以一口就答应了下来，而父亲去找叔叔母亲说媒时，结果被当场拒绝了，原因是那个奶奶嫌弃小姨太矮，在农村需要的是身板壮实，顶得起农活的粗实姑娘，而小姨恰恰是那种文弱纤瘦形的。事情到这里也就算了，可怕的是没几天嘲笑小姨的话在村子里传了开来：坐在凳子上看不到头，站着挑水，桶都离不了地。
我不知道文静的小姨听了这些闲话，对她会是怎样地打击，母亲整日挣工分，照顾姥姥，忙家务，忙孩子，实在没有时间去了解一下这个小妹妹的内心。只是觉得不合适就再重新介绍个对象呗。那时大姨和舅舅在青岛工作，二姨在济南工作，我的舅母在家里带着我五个表哥表姐，还要照顾病重的姥姥，没人在意小姨的内心感受，我想小姨的悲观厌世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萌芽的吧！姥姥病逝后，小姨不止一次的对母亲说：姐，看看你们都真好，大姐和哥哥都有那么好的工作，姐夫对你这么体贴，就我的命不好，这么早咱娘就没有了。
姥姥去世后不久，不幸再次降临，姥爷突然得了中风，每天躺在土炕上嗷嗷大叫，没有几个人能听懂他喊什么。在那个年代，这样的病和绝症没什么两样，母亲更累了：在生产队劳动完，顾不得回家就去照顾姥爷，还要照顾不到一岁的我，每天忙得马不停蹄，对身边这个小妹妹更是无暇顾及了。当时有人给小姨介绍了一个对象，母亲说那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就是家里穷点。见面后小姨也没有说什么，那时农村的男女处对象不和现在这样，需要去了解，需要谈恋爱，一般见面后，如果中意，过不了多久双方家长就会用定亲的形式 把这门亲事确定下来，过了彩礼就基本是一家人了，就等着选个好日子结婚。小姨也不例外，没过几天就和那个人订了亲。
今天的我想，那个年代的女孩妮妮，她对人生的设想大概也不会是这样的情形吧，或许开始是在家人的安排下稀里糊涂的就定亲了，等她有时间、有精力重新审视她的爱情时，她大概是不甘心用这样的方式决定自己的人生道路吧!那一段时间，小姨的内心到底是怎样地挣扎啊？安于现状？和身边的女孩子们一样接受命运的安排？身边没有一个可以诉说烦恼的朋友！哥哥姐姐们自母亲去世后都没有顾得上她的，有谁能听听她的内心想法啊？
几天后的一个不速之客彻底打乱了小姨的生活，我一个在外地当军官的本家叔叔回家探亲。回家后的第二天，他在一个邻居家约了小姨见面，一表人才的叔叔对小姨诉说他这几年对她的相思之苦，没有恋爱过的小姨在这样一个魁梧英俊的军官面前乱了方寸，内心对爱情的渴望让她对自己的现状产生了怀疑，定亲已是铁定的事实，退亲这样的话，她哪里有胆量对家人开口！迷迷糊糊离开邻居家的大门，小姨在那个夜晚到底是怎样纠结矛盾地做了人生最后一个重大决定？不得而知！
第二天中午，小姨拿着半瓶农药在姥爷面前喝了下去，泪流满面的姥爷嗷嗷大叫着，手却无力抬起阻挡，当舅母跑过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在医院抢救小姨时，母亲坐在一边大口地喘气，小姨在清醒的时候笑着看母亲：姐，他家也不宽裕，咱不要他的东西，都退回去吧，我不去他家，你们别救我了，救好了我，我还要走这条路。母亲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插在小姨嘴里的管子从褐色慢慢的变成了黑色的，握着的手从温热一点点冰凉下去，那一天，母亲的心成了碎片！
倍受打击的姥爷在几个月后也离世而去！母亲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痛失了最亲的三位亲人，那一年，母亲满头的浓密的黑发掉光了，治疗了大半年才重新长出了稀稀疏疏一点点，每当说起母亲裸露大片头皮的稀薄头发时，母亲会凄然一笑：是你小姨给我留下的。
现在母亲跟我说起那个下午的事情，从她脸上已看不到悲伤，她语气平缓地回忆小姨的遗书：这条道路是我自己选择的！这是我的命，我谁都不怪，把我埋在娘身边，我不去那头！
母亲老了，这几年老是想以前，想她那个让人疼让人怜的小妹妹，就在今天，母亲告诉我：你要记住，你的小姨叫妮妮！
（校编：姜亦泉）
作者简介
柳燕，任职高密市文旅部门，业余时间喜好烹茶作画，偶尔用文字记录人生
顾 问：申平（广东省小小说学会会长）
主 编：毛小玟（龙溪文学会会长）
微刊顾问：栾加合.蒋成林
副主编：申玉林、姜亦泉
编 委：钟子阳、单斐， 王炳祥
主 播：叶志平、青春、葛奎兵、长安
玉兰、姜敏 .香雪
排 版：李修鹏、肖桂芳. 龙海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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