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 溪 文 学
第 44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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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早退”的堂姐
●邓易安
先春，我同高祖辈堂姐，他爸排行老三，所以我叫他三伯。说是姐姐，其实她只比我大半岁。我和她同日发蒙入学，兼又同住一个院子，自从上学后，她成了我爸妈的“眼线”。
“幺爸（我父亲排行老幺），安平又没有做完作业！”“幺婶，安平又到绿堰塘（我家附近河里的一个水塘）洗澡去了。”......，为了这，我常常遭到爸妈的“虐待”，或不让我吃饭，或屁股上挨上几板。
一个初夏早晨，凉风习习。在先春的“监督”下，我们照例同行上学。当走过“皂角园”（一个小地名）的小河边时，那河塘中的小鱼在波光粼粼的水中不断地穿梭，让我心痒痒的，在不知不觉间逶迤落在了她的后面。
突然，我眉头一皱，对她说：“春春姐，我语文书带掉了（其实我语文书早已忘带回在学校的课桌里），你先走吧！我回去拿！”
“语文书带掉了，我不信！”先春有些疑惑的说道。
“你不信，你翻书包嘛！”
“好！我看看！”边说边翻看我的书包。确信没有语文书后，吩咐我道：“早去早回，别在路玩耍哈。”
“好！”我装作往回赶的样子回答道。
待她转过河渠的那个弯道，我不在她视线内时,“哈哈，今天终于解放了。”我忘情地奔回那有小鱼的河塘边，跨步跃上了一块近两米宽的蒙古石（四川方言，石灰石）上，放下书包，仰面朝天躺在那石头上，看着那蓝蓝的天空和周围的高耸的山峰，凉风从身上拂过，让我感觉到从没有的惬意。
片刻之后，我麻利地脱掉鞋子，将鞋子与书包整齐地摆放在石头上，小心地滑下石头，踩着水塘滑叽的石块摸起鱼来。那鱼可聪明得很,一溜烟就钻入了石底。
哥哥砸“闷鱼”的情景浮现在眼前，于是，我学着大孩子样，使尽吃奶的力气高举石块，猛地砸向那藏鱼的石头，“咚！”一声，那河塘溅起漂亮的水花，那鱼在水中箭一般地游向河塘更深处。我蹑手蹑脚掰开那石块，虽然没见鱼儿游出，但也有了收获：一只拇指大的螃蟹正举着受伤的大钳向水塘中爬去。我跃下身子，敏捷地避过大钳，张开大指和中指，牢牢钳住了它身子，将它捉出水面。
“安平，快回来上课了！”正当我玩得尽兴时，先春那熟悉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只见一团人群向我这边奔来。
“该死的先春，我今天又糟了。”在诅咒中我有些惊恐，慌不择路地躲藏于两块石柱的缝隙中，如老鼠般蜷伏起来。
“安平（我小名），快出来，老师今天不罚你！”孟老师有些焦急地喊道。
“安平，别躲了，我晓得你在那里。”先春嚷道。
“哈哈，你不是在这里吗？”先春带着老师从石柱背后绕过来，将我逮个正着。
这次的处罚比以前更“惨”，老师和母亲的方法惊人的相似：都拉下裤头，露出两腚，趴上桌子，随着“啪啪啪”板子落下，疼得我只掉眼泪。
那天以后，我恨死了先春,一条复仇计划在头脑中形成，我静静地等待着报复她的机会。
那日清晨，先春肩挎书包到我家等我一起上学。她竟然忘记了数学家庭作业本没有带上。
她将书包从肩头取下交给我说：“安平弟弟，等我一下，我去拿作业本！”
“好，你去吧！”我故意爽快地答应道。
待她走远，我流星赶月般奔向我家厕所边的泥坑（我早已完好埋好的），刨开，从里面选拣出五条肥硕的蚯蚓用纸包好，箭一般奔回塞进先春书包里的语文书中，若无其事坐在书包旁的凳子上等待她的回归。
先春回归后一个劲地催促我：“快点，不是要迟到了！”
“哈哈，还嫌我慢，待会我让你哭！”我心里念叨着。初升的温暖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抬头望望碧绿如黛的远山，我心里涌起阵阵惬意。
早读课，我正襟危坐在课桌前， 不时侧目而视。先春与同座谈笑间准备打开书包。
“哎呀，有蛇！”突然，先春的惊恐的尖叫划破了教室。
“扑哧！”先春的书包被扔到了地上，眼泪从她的脸颊流出。
“什么！蛇！”胆大的班长陈斌小心翼翼地扒开书包，一条肥大的蚯蚓正蠕动着身躯向外爬。
“哎呀，是蚯蚓！”陈斌提起书包，将书从书包里倒出，一本本地抖动起来，不一会儿，五条蚯蚓一字排开摆放在教室里。
“啊，好吓人！快去找孟老师！”几个胆小的女孩惊呼起来，接着一阵风向班主任孟老师寝室飞去。
我抿嘴偷乐后，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在几位女孩的簇拥下，孟老师腋下夹着书本，一脸阴沉，踱步走进教室。那近视眼镜下的眼珠如鹰隼般搜寻着教室的各个角落。
“谁干的！”孟老师厉声低吼道。
“不是我，不是我！”教室里一阵骚动，我也颤声附和着。
“有本事干就要有本事承认！”
教室里一阵沉默，只见先春在迟疑中站起来，有些委屈地说：“孟老师，别查了，别耽误上课！也许是我的不对！”说完眼角的余光扫向我。
我如坐针毯，一阵惊恐，一阵感激。
下午放学后，我和先春姐在尴尬中沉默着，还是先春打破了僵局:“弟弟，我们和好吧！让'蚯蚓’事情成为你我之间的秘密！好吗？”
“啊，你什么都知道！”我一阵愕然。
“只有你早晨动过我的书包！”
“姐，对不起！”我鼻子有些发酸。
“没什么！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我和先春姐的手紧紧连在了一起。
（三）
也许是我们继承了祖辈曾是读书人（听祖辈说高祖曾是童生）的“品质”，我和她的考试成绩常常占据着前两名。
一个夏日傍晚，村边大树下，大家围着辈分最高的太爷爷高谈阔论。
“呵呵，我祖房祠堂正对'笔架山’(房子对面的一座山)，隔代将出秀才两名！”村中同宗辈分最高的太爷爷捻着胡须说。
“哈哈，他太爷，我们'宏’字辈全是文盲！难哟！”三伯有些戏谑地说。
“疑人不信，信人不疑！”太爷故弄玄虚道。
“太爷，你算算，下辈中有哪两个可能是秀才呢？”父亲抬高了声音。
太爷爷眯缝着眼扫视了一遍围坐的孩童，神秘样说道：“天机不可泄露，我看最有可能是安安与先春。”
“哈哈哈哈，那要出一个女秀才哟！”围坐人都肆虐的大笑起来。
“不行不行，女娃不用读那么多书，早晚是别人家的！”三爸反驳道。
也许那时太爷爷的话让我有了“做秀才”的理想，从此以后，我学习特别努力，成绩一直名列班级前茅，直到中师毕业。先春和我同室读书的那几年，一直比我优秀，成绩始终排我前面。但先春最后没有做成“女秀才”，此是后话。
不知不觉间，我和先春姐年满十三，临近小学毕业，先春“真”变成了我姐：比我高出一头，留起了长发，圆脸拉长变成了瓜子形，身上不再有污泥，时不时提醒我“爱干净点”。 小学毕业考试，作文题目为“我最 的人”，我和先春姐所写内容都惊人的相似，都把对方作为写作的对象，都写了那次我的逃学和我的报复，也许我们已经心灵相通。
小学毕业考试成绩惊炸了整个小山村，先春和我以班级前两名的成绩同时考上了区重点中学（那时村校考入区重点中学的不亚于现在考重本）。
“我辈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几十年！”太爷爷捻着胡须得意地说。
先春的优异成绩并没有给三伯家带来惊喜，三伯时不时地叹息道：“到哪里去找钱读重点初中嘛，女孩子读这么多书没什么用！”
也许是孩子多，也许是三婶常年多病，那时先春姐家比其他家要困难许多：先春是老大，先春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两个弟弟。排行老三的妹妹先玲去年辍学在家放羊喂猪，要不是先春成绩好，要不是太爷爷极力劝阻和资助，先春早已辍学在家。
一日中午，先春姐一脸沮丧的来找我，脸颊上分明有两道泪痕。
“安平，姐不能陪你读书了！”先春姐的两串泪珠沿着泪痕流到脸庞。
“姐，为什么！”我惊呼起来。
“哎，十八钱的学费筹不齐！”先春姐悠悠叹了一口气。
“姐，我帮你筹！我有钱!”我一溜烟跑向我家那掉漆的老式衣柜，探手从衣柜角落拿出那小猪存钱罐，那是当兵的舅舅给我买的。
“姐，给你！这是我的存钱罐！是我五年的压岁钱！”我把存钱罐迫不及待递给她。
“弟，你留着吧，读初中寄读要用钱。”
“姐，我们一起去读书！”说完，我将存钱罐用力摔向地面，“ 哐啷”一声，那小猪摔成了碎片，一团纸币和硬币露了出来。在无声中，我清点着地面上的钱，一分……两分……五分….一毛……两毛,终于捋整齐，一共两元五角四分，隔十八元相差甚远。
“谢谢弟弟，别忙活了！有钱爸爸也不会送我读了，让先平和先云（先春的弟弟）他们读吧！”先春姐抽泣起来。
“不，我们一起去找太爷爷！”
我拉起先春姐，一阵小跑向太爷爷家奔去。太爷爷家传出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音，太爷爷刚刚去世了。一阵“叮叮咚咚”的锣鼓声和如诉如泣的唢呐声划破天空，不知不觉间我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那年九月，开学的日子，先春姐终究没有和我同行，她“早退”了。
太爷爷的“两个秀才”的预言后来也成了真，一个是我考上了师范成了教师，一个却变成了先春的弟弟先平，他考上了中专成了一名乡镇干部。
（责任编辑：王炳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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