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的语言中饱含着真挚的情感
—浅析《拐弯干妈》的语言特点
文/蒋成林
散文，有一个共同之处，即需要抒写写作者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真挚情感。要抒写情感，必然借助于语言。
现代散文既然独立于小说、诗歌、戏剧文学，在语言方面，必然有与之不同的表现风格。比如，“鲁迅的深沉洗练，茅盾的沉稳劲健，朱自清的温静典雅，钱钟书的幽默旷达，徐志摩的浓丽华美……”（摘自网络）
而汪曾祺说：“我希望把散文写得平淡一点，自然一点，家常一点。”可见，汪曾祺讲究“平淡而有味”。
当代散文作者，追求“平淡而有味”的名家不在少数，比如周作人，比如沈从文。他们的语言，朴素、自然、流畅、简洁，娓娓道来，读者会在不知不觉中受到感染。
万盛经开区作协会员、诗词楹联家协会理事——黄欢的新作《拐弯干妈》，是一篇以写人叙事为主的记叙性散文。它通过姐弟俩到干妈家作客的一次简单经历，运用“平淡而有味”的语言特点，抒写了写作者对于干妈的不幸遭遇的深切怜惜、善良而充满爱心的无限感慨以及过早离开人世的沉痛缅怀的纯真情感。
文章第一段，“我身边的母亲，大多让我饱含泪水”，这一句看似平淡无奇的语言，却点明了行文的主体——母亲，定下了全文的感情基调——饱含泪水，还诱导着读者一探究竟的欲望，因而达到了“平淡而有味”的目的。
切入正题后，作者通过插叙书写了拐弯干妈的不幸遭遇，通过顺叙描述了拐弯干妈的善良和无私，再用补叙交待了拐弯干妈的人生结局。语言是平淡的，感情则是饱满的。
拐弯干妈一口气生下了七个女儿。在计划生育为基本国策时期，已是十分罕见的超生游击队家庭了。但是，在不到黄河心不死，不生儿子不收兵的“传宗接代”的落后思想和街坊邻居白眼的逼迫下，拐弯干妈不得不怀上第八胎，生下儿子后又被迫躲进深山老林导致身患重疾。
这部分文字中，“生了七个小棉袄”，“在无数个巴巴掌中”，“哭肿到睁不开的双眼，哭疼得几近麻木的胸口”等语言，既平淡朴实，又形象自然，富有表现力，同时暗示了干妈的幸运。第八胎幸好是儿子，否则，干妈不知道要生到什么时候。让人心酸、心疼、心愤。
《拐弯干妈》全文一千六百多字，作者用了接近一千文字来描述到拐弯干妈家作客的情景。从记叙文的要素来讲，时间，地点，人物，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俱全，脉络十分清晰。为了突出干妈的善良与无私，作者采用了记叙、描写、抒情、议论等多种表达方式，让读者在形象、客观、朴实、自然的语言中读出作者要表达的情感。
初到干妈家，“我”看到的是，“木屋里，几张大大小小的板凳，黑黢黢的，不敢靠近。最大的那张方脚凳上，有几个白的灰的瓷碗，装满了剩菜剩饭”以及干妈“一下说找茶杯倒水，一下又找脸盆洗脸”的情景。
很显然，通过场景描写，作者将一幅房屋陈旧简陋、生活单调困窘的家庭画面客观、自然地勾勒在了读者眼前。两个“找”，用得十分艺术，既暗示着干妈家十分凌乱，或许根本没有茶杯和脸盆，又将干妈见到不请自来的姐弟时的惊喜活脱脱地展露了出来。
读着这些文字，一位身处困境、惊喜得手忙脚乱的干妈形象，在平淡的语言中，栩栩如生地跃出在读者眼前。
午饭时，“四四方方的木桌上，满满当当全是肉”，“装菜的……都是些七八厘米深，一般只用来装汤或者吃面的大碗”，干妈“一直给我们夹菜，夹菜”，自己“没有吃一口”。
读者自然能够从中读出：房屋如此破败，生活如此窘迫的干妈，却用倾尽所有的方式迎接了两个小孩子。这是多么善良无私又充满仁爱的母亲呀！身临其境，自然会饱含泪水。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母亲，“四十岁不到”，却被世俗、落后的思想和当时的大环境折磨得“佝偻着身子”，腮帮子“只剩一张皮”，“说话时咳，高兴也咳，感觉咳嗽是她的工作”，“眼泪也咳了出来”。如果读者的内腺稍微丰富一点儿，不饱含泪水才怪。
除了神态、动作，干妈的语言也十分传神。吃饭时，干妈说“多吃点，长个儿”，吃完后，干妈说“哎呀，我煮得不好吃呀，都没有吃，剩这么多……”。多么简单、多么家常的话语，包含着干妈对孩子们无尽关爱和自责的情愫。干妈是伟大而崇高的。
读完全文，我的心情十分沉痛，干妈的形象久久排遣不去。
完全有理由相信，作者写作时，必然是“饱含泪水”——同情的，感激的，伤心的，缅怀的泪水。因为，如此善良、充满仁爱之心的干妈，四十岁左右就在病魔的折磨中，很痛苦地离开了充满阳光的世界。读者似乎很想追问一句：“干妈”短暂的一生中，老天爷究竟给过她多少快乐和幸福？
这就是“平淡而有味”的语言效果。
应该都有这样的体验：一个人的内心充满着深沉的感激或忧伤时，反而没有了华丽而花哨的语言。黄欢的《拐弯干妈》是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
附：《拐弯干妈》
或许，是环境使然，我身边的母亲，大多让我饱含泪水。
涛涛的母亲，是小弟的干妈，自然成为我的拐弯干妈。她的一生，是那个时代的牺牲品。
今天看来，拐弯干妈是何其幸福，生了七个小棉袄。可是，“传宗接代”的封建思想，逼着她不得不怀上第八个孩子。街坊邻居，时常因为她不争气的肚子，私下里议论纷纷。幸好，老天长眼，一个男娃——涛涛，在无数个巴巴掌中，呱呱坠地。
铁面无私的计生办革命同志们，才不管你生的是男娃还是女娃，只要是娃，都高兴，都得罚款。
小学六年级的暑假，小弟强拉着我去看干妈。我不想去，心里一直嘀咕：“去了也不喜欢我这个额外的干女儿。”后来拗不过，去了。
十几平方米的木房子，摇摇欲坠，破烂不堪。木屋里，几张大大小小的板凳，黑黢黢的，不敢靠近。最大的那张方脚凳上，有几个白的灰的瓷碗，装满了剩菜剩饭。
见姐弟不请自来，干妈手忙脚乱，一下说找茶杯倒水，一下又找脸盆洗脸，弄得我们反倒很拘束，两双手打鸡血似的不停摆动：“不用不用。”干脆自觉地走到水缸旁舀一瓢冷水，“咕咚咕咚”一气儿喝下。直到我们都坐下了，她才大大地喘一口气。
干妈见我第一次去，又惊又喜。邀请到她家做客很多次，我都拒绝，原因是狗，她家的那条狗，还有隔壁家的大狼狗。她不知道，我是真的很怕狗，以至于，之后，我真的再没去过她们家。
最让我此生难忘的，是那一顿饭。四四方方的木桌上，满满当当全是肉，猪耳朵、猪尾巴、猪舌头，猪肝、猪血、猪腿肉……一头猪，身上能够独立成菜的都变成了一道菜。除了猪肉，没有其他蔬菜。装菜的不是光洁、高雅的盘子，都是些七八厘米深，一般只用来装汤或者吃面的大碗。干妈说，没事儿，多吃点，长个儿。后来才知道，那头不到一百斤的猪，是她们一年的口粮。
在农村，特别是在我们老家，年底，杀一头四五百斤的猪是常事，以至于，我理所当然地认为，少于二百斤的猪，不能杀，太残忍，太不人道。
还记得，饭桌上，干妈没有吃一口。她只是拿着筷子，一直给我们夹菜，夹菜。说实话，有一刻，我看着碗里的小猪腿，白白嫩嫩，白里还透着红，总感觉它会再一次扑腾起来，绕到我的脚跟，用它湿热的小嘴胡乱地舔一舔我的脚背来着。
夹菜的间隙，干妈时不时地掩面咳嗽。说话时咳，高兴也咳，感觉咳嗽是她的工作。那一年，干妈四十岁不到。
据说，生完涛涛的当天，干妈为了四处躲债，独自一人跑到深山老林，将近一个月。日晒雨淋，让她的双腿红肿、疼痛，变天时节，总会酸楚难忍、夜不能寐。面对嗷嗷待哺的孩子，孤苦无助，个中心酸，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哭肿到睁不开的双眼，哭疼得几近麻木的胸口，不足为外人道也。况且，在他人眼中，你可以因为病痛无法喂养一只像样的年猪，只要有娃延续香火，这就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看着她吃力地拉着家常，那只剩一张皮的腮帮子都咳肿了，眼泪也咳了出来，一股莫名的心酸涌上心头，我面对那一大碗肉，根本无法下咽。
“哎呀，我煮得不好吃呀，都没有吃，剩这么多……”饭后，干妈佝偻着身子，一边刷碗，一边咳嗽着自言自语。
那个下午，我几乎是逃着回了家。我不忍再看，墙角两块木板搭建的床上，几块烂布衣衫缝制的被子，更别说留宿一晚。
后来，在无数个梦里，我时常见到一只鸵鸟，活生生地被人掐着脖子。脖子扯得老长老长，快要窒息了，口水都难以下咽了，脖子以上是憋红憋肿的五官，挣扎着，扭曲着，却不见一滴眼泪。
近来，朋友开玩笑，说还生不生二胎。我说，不知道。或许，从孩子的角度，应该生一个，指不定哪一天，彼此有个依靠。从自身的角度，孩子无所谓多少，只要健康快乐，遵循自然规律，不虚此生，足矣。
有些路，见得多了，仿佛就亲自走过了。看着那些悲欢离合，多少有些害怕。特别是六七十年代，那些伟大的母亲们，她们之中，大多数人都吃过太多孩子的苦。
老天真是无眼。那次不久，干妈就走了。因为病魔，走得很痛苦。
每年如期而至的清明，那个只去过一次的家，那顿只吃过一次的饭，到现在我都好想念。
干妈，您不是我的干妈，胜似我的干妈！
干妈，您在天堂一定要健康、快乐，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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