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文学】李淑婷《一个女医生的奋斗史》

第144期

一个女医生的奋斗史

文/李淑婷

一

李听泉长得娇俏可人，挺直有肉的鼻子使五官豁然精致，黑白分明的双眼清澈中透着灵气。美中不足的是，她身高太矮，放在人群中可以瞬间被忽略。据她说是小时候背着胖妹妹干活导致的。

李听泉祖上三代均出过读书人，父亲大学毕业是一名中学教师，姑母是县医院护士长，在乡下也算书香门第。她秉承家学渊源，勤学苦读，考到省城的一间医学院。

1992年，李听泉18岁，她第一次来到省城广州，开启她的求学之旅。

南国门户，千年古都，广州走在全国改革开放的前沿。这里商业发达，高楼林立，马路纵横，层层叠叠的立交桥在空中穿梭，数不清的车子和行人各自为梦想忙碌奔波着。李听泉也是其中一个。她的梦想才刚刚插上翅膀，飞向哪里，还是个未知数。越是未知，越是诱惑，激发生命奋发前进的本能。她已经撸起袖子，准备努力一番。

一个女人的奋斗史，拉开了序幕。

 

二

 

“你好，我叫叶安芙，广州本地人。”一位肤白高挑的美女自上而下俯视着李听泉，“你来自哪里？”

“我来自惠州市博罗县。”李听泉不卑不亢地说，“我叫李听泉。”

“什么，你来自菠萝县？”叶安芙咯咯地笑，“你家很多菠萝吗？”

“哈，哈，哈……”旁边的女生都笑倒了。

“李听泉，一听就是山旮旯的女生，”一个波浪卷发的红唇女生说，“我叫郑琳娜，我想好心提醒你，裙子太长，不合身哦。”

李听泉不由地往自己身上一瞥，那条父亲特地花了八十元买的粉紫碎花连衣裙，穿在身上略显滑稽，但那不是父亲的错，是她自己太矮，撑不起裙子。

身高不足于撑起裙子，但内心的力量却可以撑起理想。

“你将知道别人的面包是多么咸，别人的梯子上下是多么艰难。你肩上更加沉重的包袱将是邪恶和不理智的伴侣；同他在一起你会摔跤。而他背信弃义，疯疯癫癫，大逆不道，将变成你的仇敌……他的行止将证明他的痴愚；至于你，独立自处最为适宜。”

想起但丁《神曲》的这段话，李听泉虽遭新同学调侃，但她并不生气。所有熬过的苦，都不是失态和发脾气的理由。示强？还是示弱？这是个问题，类似于哈姆雷特的生存？还是毁灭？

“是的，我是来自山卡拉地方。”李听泉从红白条纹编织袋拿出一个随身听，还有一包东西，“这是我家乡的特产，番薯干，大家可以尝尝。”

李听泉的主动赢得大家的好感。其他女生纷纷伸手往袋里拿出一截晶莹透明的薯干，放进各自的莹润红唇里，嚼了两下子，“好甜，好吃。”

李听泉收获了第一次赞美。

“你还有随身听呢！”一个叫沈雅典的长黑直发女生说，“我可以看看么？”

“可以的，”李听泉小心翼翼地从盒子里拿出随身听，“是我爸爸买给我学英语的。”

“你爸爸真好。”沈雅典羡慕地说。

李听泉眼里湿润了。父亲是一盏明灯，给她温暖与勇气，同时也给她精神与风骨。

“我也是外地的，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真诚的沈雅典向李听泉抛出了橄榄枝。俩个外地的女孩在异乡收获了珍贵的第一份友情。

 

三

 

李听泉就读的医学院，前身是西方教会的红十字医学院，教堂风格的宿舍楼，充满了人文气息。校训是“博爱、勤俭、慎独、卫生、美化”。李听泉无形中与校训相当契合。

“你为什么天天吃豆腐乳？”叶安芙往李听泉的锡饭盒瞟了一眼。

“因为喜欢吃呀。”李听泉笑着说。她为了省钱，减轻家里负担，吃豆腐乳吃到便秘。又总是偷偷开一些廉价的番泻叶泡水喝，拉肚子拉到虚脱。

这个秘密被同学知道了。

“别再天天吃豆腐乳了，”沈雅典把她饭盒当中的青菜瘦肉划拨到李听泉饭盒中，“再省也不能苦跨了身体。”

在李听泉吃豆腐乳整整一年后，李听泉的姐姐参加了工作，分担了家庭的经济压力，她再也不用吃豆腐乳了。

九十年代的广州是时尚之都，荧屏上闪过的是杨钰莹、陈明、汤丽等歌星靓丽的风景。女生们都模仿着明星的衣着、打扮，用照相机留下美丽的画面。

李听泉也是一个爱美女生，但她没钱买漂亮衣裳。一次，她别出心裁用床单把自己裹起来，反倒别有一番情趣。这一幕刚好被郑琳娜用照相机偷拍到。

“好美呀，大家快来看。”郑琳娜大声呼叫。

全宿舍女生都围了过来，“仙女啊！”

没多久，“仙女”就被班里推举参加校文艺联欢晚会。

那天，叶安芙把最美的裙子套在李听泉身上，郑琳娜把最时尚的高跟鞋穿在她脚下，沈雅典把一顶粉红色小圆帽别在她头上。几个女生拿着口红、粉饼 、眼线，在李听泉脸上一番笔划、试验，结果惊艳众人。

“我应该去做化妆师才对。”叶安芙神气地拿着眉笔。

“我也应该去做形象设计。”郑琳娜把弄着一个吹风筒。

“我们可是光荣的妇产医师，也是美丽的人间尤物。”沈雅典无比骄傲地把大家拉在一起。

“咔嚓！”一声，画面留下了青春无敌的众芳倩影。

那晚，李听泉在全校师生的观看下，将她清脆甜美的嗓音与古老的教堂融合在一起。霓虹灯落在校训上，夜色中，弥漫着生命的神圣与庄严。

 

 

四

 

“好怕怕！”第一次触摸大体（对捐献遗体的尊称），女生们都缩成一团。

“让我来！”李听泉自告奋勇第一个上。她先对大体鞠躬默哀，嘴里还念念有词。然后，她雪白柔软的手指轻轻地按在大体的皮肤上。在老师的指点下，她一边按要求完成任务，一边示范给同学看。在女生们屏息注目的寂静中，李听泉出色地完成教学任务，然后周围爆发热烈的掌声。这些掌声送给勇敢地在医学路上探索的人们，包括医生和遗体捐赠者。

自此以后，女生们都不再害怕，慢慢接受与大体还有各种人体标本打交道。几年下来，她们都与它们成了好朋友。没有那些勇敢捐献遗体的个人，人类的医学不可能得到如此突飞猛进的发展。

李听泉刻苦学习，成绩在学校名列前茅，赢得师生的尊重。同学都以她为榜样。她虽然身形矮小，但爆发力超强。体重只有八十斤的她，却能帮助一个两百多斤的产妇顺产。外人以为妇产医师是脑力劳动者，殊不知，她们既是脑力劳动者，更是体力劳动者。遇到顺产的还好说，遇到难产的，无异于一场与死神争分夺秒的拉锯战。一场接生下来，满头大汗，满身疲惫。

 

五

 

四年学习时间，不长也不短，充实有意义。

1996年，李听泉作为实习生在广州一间大医院给一位名医当助手。这位女导师技术精湛，德高望重，曾被派遣至非洲执行国家任务，挽救许多非洲妇幼的生命。导师非常欣赏李听泉的才华与品格，并给她指出一条明路。

“毕业后，您若想留在医院当我的助手，可以花5万元的城市增容费落户到广州，”导师语重心长地说，“这个指标相当稀缺，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机遇。而且，你的英语水平很好，将来有机会派到非洲从事医疗援助。有了海外经验，晋升和评职称都优先考虑。”

李听泉得到导师的青睐，激动万分，她迫不及待把消息告诉家人。经过几天商量，家人实在拿不出如此巨款，哪怕是借也难借。那时的乡下，亲朋戚友都不富有。与其麻烦别人，不如独善其身。

李听泉最终放弃了这个难得的机遇，同时也把橄榄枝留给有经济实力的同学。

“听泉，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人生不可以重来啊！”导师望着跪谢在她面前的学生。

“我们永远都是好姐妹，无论毕业多少年，无论天各一方。”沈雅典抱着李听泉哭着说。

多年以后，李听泉总是想起那间实习的医院，那位慈眉善目的导师。还有那位戴着眼镜与口罩，穿着白大褂进出手术室的优雅又略显忧郁的男医生。

男医生独立于落地窗前的修长背影，吸引着她。窗外，是渺渺众生与高楼。个人与城市的对照，产生一种生命的深度思考。

所有的倾慕，都源自学术，也许掺杂着丝丝爱情。但生命的宽度与长度，容纳的绝不仅仅是求不得的职位与爱情。还有苍生万物，理想情怀。

与机遇擦肩而过，拥抱的是下一个未知。人生的遗憾与不完美，像一个青花瓷的裂痕，美丽又哀伤。

在校训下，李听泉穿着洁白的大褂毕业了。她褪去了四年前的稚嫩，不变的仍是那倔强坚毅的眼神。

 

六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李听泉从省城回到了博罗的乡镇卫生院，成为一名光荣的妇产科医生。

那时的乡镇卫生院，环境差，条件苦，设备简陋，使用的还是建国后普及基层医疗建起来的房子和设施，外墙早已被风吹日晒得残旧与破败。

别看房子破，它却为广大农村医疗事业作出卓越贡献。它是共和国卫生事业的垫脚石。

当时，李听泉和一同分配的护士只能挤在一个离太平间很近的破烂瓦房作宿舍。每当夜里，经受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考验。但初尝工作的快乐，扫除了一切痛苦。青春无限美好，何惧困难逆境？

农村是个藏不住人事的地方，稍有风吹草动，人尽皆知。

没过多久，新来的李医生成了人们口中的话题 。

“省城回来”、“爱穿裙子和高跟鞋”、“描着柳叶眉”，“唱歌跟杨钰莹似的”，这些都是贴在李听泉身上的标签，她总是一笑置之。

由于技术精湛，找李听泉接生的产妇越来越多，一传十，十传百，她成了卫生院的招牌。

随着人口增多，卫生院的患者与日俱增，压力随之而来。李听泉却从不曾殆慢。她知识丰富，业务能力强，待人接物不紧不慢，工作有条不紊，得到乡亲和同事的一致认可。

一次，一个产妇难产，被送到卫生院已十分危殆，李听泉带领妇产科医生和护士对产妇进行全力抢救。孩子出生时，已浑身发紫。李听泉用力一拍婴儿屁股。“哗”的一声，响彻夜空。压在大家心上的巨石落下，大人小孩都保住了。

“李医生，这是粽子，您就收下吧。”纯朴的乡下人也没啥好东西。

“这是山华李，刚摘的。”“八月十五，到我家做会。”

城市与乡下的差别，也许就是表达方式的差别，人情冷暖是一样的。

 

七

 

随着国家经济的发展，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城乡差距越来越小。

九十年代，由于财政困难，设备落后，许多乡镇卫生院还不能开展剖产术。进入21世纪，财政越来越宽裕，条件越来越成熟，引进了手术设备后，李听泉成了所在卫生院第一个执刀实施剖宫术的医生。

李听泉多年的心愿达成了。看似简单的手术刀，却可以为广大产妇减少许多不必要的伤痛。

仁心仁术，手中之刀可剪众生之苦，心中之刀则乘风破浪，逆流而上。

李听泉的做人原则一向是不卑不亢，不争不求，正是这种淡迫名利的品格，使她的人生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她像一个小小太阳，将光与暖辐射给旁人。她用智慧与博爱经营着工作与家庭，且两者兼顾得很好。对内孝养婆婆，对外夫妻合鸣。

爱人者，人爱之。当年错失的机遇，在15年后，以另一种方式回归。

李听泉从李医生升级为李主任。虽然只是个部门主管，但它代表的确是学术的认可。

成为主任的李听泉，从严治术，所在的妇产科室，年年考核名列前茅。她们像一丛圣洁的百合花，开放在救死扶伤的前沿。

 

八

 

2017年，李听泉所在的卫生院迁址落成。宽敞明亮的医院大楼高端大气，先进的仪器设备让人爱不释手。平凡的基层医生见证着共和国医疗卫生事业的稳步发展与完善。

2019年，恰逢祖国70周年华诞。回首往事，无限感慨。从医学生到主任医师，从懵懂少女到风韵中年，李听泉将一个女医生的奋斗史演译成一段普济众生的歌。这歌，荡气回肠。这歌，余音绕梁。有岁月静好，有负重前行，唯大爱难舍，唯初心不忘。

余生，还将砥砺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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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淑婷

李淑婷，道儒研究者，中山大学毕业，龙溪文学会理事，作品散见各大报刊杂志，多篇作品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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