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军：金珠玛米柳

   龙  溪  文  学       

第 26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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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珠玛米柳

吴小军

好多年了，你一直在我的伤口中幽居，我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过你，我生命中的千山万水，任你一一告别。

                        ———仓央嘉措

 我们是从广东的惠州飞到成都，然后再从成都开始乘车经318线入藏的。318线，是五十二年前父亲入藏的道路，也是四十一年前父亲和母亲离藏的道路。沿着他们当年出入藏的道路走一遍，这是我多年的愿望。六月份，年已八十四岁的老父亲再一次住进了医院，也再一次胜利地从ICU出院回了家。在经过十多天的观察之后，情况甚好，于是一家人放下了吊着的心。同时这也促使我决定马上开启我的西藏之旅。

一路上高反的痛苦和山青天蓝云白的惊叹，自不必说。司机逃命般地带着我们逃离时时有巨石飞落，时时有泥水滑坡的乡城到林芝段的惊险也不必说。第十天，在颜值最高的林拉公路旁和雅鲁藏布江的江滩上，我看见了一些有些熟悉的树。柳树！那是柳树吗？我指着那一棵棵绿荫荫的树叫道。

司机说，是，是柳树，又叫公主柳。

啊，真是柳树？这可是在江南或中原才常见的柳树呀，在这高寒的青藏高原上怎么竟也有如此之多？我心里好像忽然有了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与激动。正如仓央嘉措说，不是初遇，而是重逢。我行遍世间所有的路，逆着时光行走，只为今生与你邂逅。

公主柳？啊，这就是公主柳？是文成公主种的柳树？

司机说，据说最早西藏是没有柳树的。是当年文成公主把母亲赠的柳枝插在布达拉宫后面，种活了，所以人们就把这柳树叫做公主柳。大昭寺原来有一棵据说是公主亲手种的柳树，可惜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时枯了。

我眼前浮出一个场景。一千多年前的长安，灞桥如虹，柳条如丝，离人相拥而泣。皇后携着文成公主的手站在灞桥头，千言万语无从道，惟有眼迷离，泪如流。送儿千里终须别，此去茫茫无会期。皇后娘娘折下柳条赠公主，唱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啊，文成公主种的柳。我感叹了一句，目光从千年的时空中拉回到眼前。

不，这是军人种的柳。司机说，瞧，前面，那几棵就是我前年退伍前种的。

啊，您是退伍兵？

对，这些树，那些树，还有远处的树，都是我们的战友栽的。司机自豪地说。从1950年十八军奉中央命令进藏以来，谭冠三将军就倡导种树，这个传统，一直到现在也没丢！

啊，那，这也一定有我父亲栽的树！我望着眼前的公主柳，发现它们并没有江南拂风弱柳的娇柔，反而更多的是凌寒砺风的坚韧与刚强。我说，公主柳现在应该叫解放军柳，金珠玛米柳！

司机笑了，对，这里柳树不像内陆向下长，而是向上长的。每次我开车经过，都觉得好像是我的战友在给我敬礼！

对，它们也是我父亲的战友！父亲母亲在我们临行前只是说让我们记得打电话回家。其实我知道，父亲还是很想知道他曾经驻守了十年的西藏，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想知道，离开四十一年了，西藏还有他们曾经的痕迹吗？感恩祖国日新月异的发展变化，我们可以通过手机视频将眼前的景即时传送给父母看。从成都到稻城、理塘，再到芒康、八宿、林芝，还有我们将要到的拉萨，变化是巨大的。在他们的感叹背后，我分明听出了一种自豪，还有一种思念。

车窗外连绵的柳树，是这种变化的见证者，参与者。它们从文成公主入藏到西藏和平解放，到自治区成立，再到今天，身上承载了对家乡的思念，承载了汉藏亲情，承载了西藏人民追求幸福生活的梦想和决心，承载了很多很多。望着它们坚强的身姿，我心里默默地想，你们就是我父亲的战友，金珠玛米柳！你们是文成公主的乡愁，今天，你们也成了包括我父亲在内的无数曾驻藏军人的乡愁！

司机说，到了拉萨，去布达拉宫看看，去宗角禄康看看，那的柳树最大。

嗯，要去看看，一定要去。我要给它们敬个礼，代表父亲向他的战友敬个礼，向他的乡愁致个敬！

作者简介

吴小军，广东省作协会员，广东省小小说学会常务理事，惠州市小小说学会副会长。作品发表于《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南方日报》、《作品》、《羊城晚报》等数十家报刊。曾获“文化杯”全国小说奖，出版个人专集二本，有作品入选高中语文试卷阅读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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