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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兴涛: 恰同学少年(小说)

   龙  溪  文  学      

第 34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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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同学少年

夏兴涛

       三十年一晃就过去了,而师范三年的学生生活,就像一地黄花被秋风卷着,在胸中打着旋儿…

       1984年。深秋。

      当早晨的第一抹阳光揉碎一般从院前的一棵枫香的罅隙间星星点点的撒下来,宁静的山村升起几缕带着露珠味儿的炊烟。何灵和父亲何光春早早就起了床,一切收拾停当,匆匆吃了碗面条就出门下山了。

       昨天家里请客,前来道贺的乡邻和众亲友都说何灵祖坟冒青烟了,这娃子祖宗有德义,给家里长脸,为山沟争了光。按说,从何灵接到录取通知书,去公社粮管所卖了公粮,再到区派出所转了户口,算是跃出了龙门成了公家人。而何灵却不以为然,他根本就高兴不起来,在乡下同龄人中自己除了有些许欣幸外,更多的却是对未来的一种迷茫和无奈。因为师范不是他想要的,这一想法他一直埋藏在心,也不愿表白。在学校他成绩一向拔尖,读完初中上高中考大学今后换个好的工作环境,那是应该不成问题的。因为师范毕业生如蒲公英,那些越是贫瘠的土地越渴望有它的种子生存,这对好多同学来说一直深信不疑。现实就这样骨感,只要有学校的地方,就有老师的存在,不管贫穷与富庶,落后与繁华。他之所以别无选择,是因为目前家中的现状不容他折腾,更供不起他继续上高中读大学走得更远,飞得更高。

       山路弯弯,父亲在前,何灵在后。父亲右手反扣背包搭在肩膀上,左手提个网兜。何灵双手攥一根竹竿,背上挑一只上锁的红漆木箱,里面装了他的衣物和一些书籍。

      一路无话,其实父子也没什么要说的。大约走了个把小时山路,下到芙蓉江边,再渡船过了河就到通往县城的农农村公共汽车站。

      路边等车人不是很多。这种地方有时要候上个多小时才有一辆过境车经过,而车上大多挤满了人。何灵瞥了眼旁边等车的一对母女,女孩身材不高,略显单薄,头上单扎了个小辫,一副稚气的圆脸,套一身黑底白花的格子短裙,着一双精致秀气的黑色高跟皮鞋。在何灵看来,那就是一只黑天鹅。望着自己脚上一双解放鞋,何灵顿觉有种自惭形秽的土气。他知道,这个女孩叫赵巧巧,她母亲是乡中学的老师,姓魏。由于未在同一所学校一起读书,彼此又不熟识,也就没和对方打招呼。赵巧巧手里也拎一只网袋,装满桔子,脚边放一只带拉杆的印花皮箱,箱上搁了把有黑色套盒的小提琴,旁边还放了两包行李。

      车来了,远远的刮起一阵风,卷着黄土在尘烟滚滚中喘息着停靠路边。

       尽管等车人不是很多,但车上已无空位可坐。刚上车的几人在靠驾驶室引擎处码好行李,各自寻空隙在过道中找个点儿,抬手抓紧头顶横杠站着,矮个儿的只得靠在别人座位旁边,手扶座椅后背撑着。

       绥阳师范位于县城北郊汪家沟。何灵和父亲插萝卜一样挤在车上,一路暴土狼烟,弄得灰头土脸,颠簸着进了县城。

      下车步行大约十来分钟便来到学校。报到手续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就是递上录取通知书由老师填个名字就行了,不用缴费,也没书本和生活用品可领。然后由老师口头告知宿舍地点及一些入学注意事项。新生有两个班,每班40人,分班是将每人姓名用一张白纸用毛笔书写公示在墙壁上。

       说是师范,其实就一个无校门,无围墙,无校牌的处所。何灵感觉心都凉了半截。

       学校有一幢两层楼的教学楼和三栋矮矮的师生宿舍,全是砖木结构的瓦房,整个面积不过四亩地的样子,规模还赶不上一个乡镇中学。教学楼与宿舍之间是一大一小两块不规则的操场,两块操场却不在同一平面上,小操场略高,中间隔了一个牛滚凼大小的废弃水塘,大概是当初学校建设时未及平整的扫尾工程。水塘右边是锅炉房和食堂,食堂不过是一间不足30平米的仅有一个打饭窗口的煮饭和炒菜用的操作房,工人也不过两三人,只能算是伙房。紧邻伙房是八四(二)班一间教室样大小的男生宿舍。从男生宿舍旁再往上走几步台阶过小操场,迎面是一长溜低矮的学生宿舍,左边4间住女生,右边5间住男生。小操场西侧是一排教师宿舍,与一旁学生宿舍成犄角之势,拐角往外是厕所。

      何灵和父亲走进食堂旁边那间八(2)班的学生宿舍,按先来先占的惯例,挑了一间居中的床位放好行李。地上满是稻草、废纸和一些垫床的碎竹片;墙上到处是斑驳的墨迹和脏兮兮的鞋印,高处还有几个篮球印,一遍狼藉。12架床左右各6间安放在宿舍两边,中间是过道。没有床板床垫,完全靠自己想法解决。

       父亲向宿舍内正忙活的几个同学打招呼,“他叫何灵,以后你们一起了,大家要多多关照。”

      父亲从附近人家给何灵”找”来稻草和床吧片,当然不是白找,是要付费的。铺好床已是下午3点过了,父亲得赶在4点前,坐最后一趟回家的班车。父亲从包里摸出一叠理得较为齐整的小钞,自己留了两张五元和一些角票,余下悉数递给何灵。一边说,一边朝操场方向走去。走两步,又回过头朝何灵摆摆手,示意何灵不用送。他一身蓝卡几中山装,洗得有些泛白,个头不高,背微驼,近50岁的人鬓发斑白,面部一脸缺营养的菜色,在深秋的阳光下踽踽而行。一阵风吹来,他的衣角扑簌簌地抖动,显得是那么单薄……

      何灵的眼眶闪着晶莹的泪光。后来,当何灵在师范给父亲写第一封信时,也是他第一次出门用邮寄的方式写出的第一封信,回想起这一天,回想起父亲的背影,他真想哭。那封带着泪痕的信至今30多年了何灵还保存着。父亲那时是大队会计,在农村人眼里也算是国家干部吧?初中毕业时父亲进了县速成师范班,简称”速师“,学制大概就是一年。毕业后被安排到乡里的一所村小学代课,后又调整到另一所离家较近的小学,一教就是8年。因为教书无法照顾在农村的家庭,祖父母年岁已高,而那点微薄的工薪实难以维系一家人生计,只得放弃这份营生回乡参加生产劳动挣”工分”。后来大队看上他有文化,干脆叫他去队上干会计,比干农活挣”工分”还要高,既轻便又体面。后来国家落实民办教师政策,多数民办教师陆续转了正。未能成为公门中人,这几乎成了父亲一生的遗憾。不过,何灵考上师范,将接过他失落的教鞭,这在他心里多少获得弥补和慰籍。

      何灵想,父亲一生辛劳,自己是在父亲汗水里滚澡。如今有个教书的工作,算是实现了父亲未完成的心愿。       

      返回宿舍,大家正乱哄哄地整理床铺和物品。大个子男孩自我介绍说他叫潘翰林,来自偏远的乡下,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吩咐。何灵对面上铺住着初三同班同学李洁生,国字脸,大平头,中山装,很质朴很沉稳很专注的样子,正阅读一部《霜重色愈浓》的小说。后来何灵从心底十分佩服这位很有才气的同窗,为人低调,文章写得很好,初中时就开始发表小说。李杰生习惯亲昵的叫何灵“灵子“,他俩时常“打堆儿”,关系要好。

      何灵住上铺。潘翰林个子高,帮何灵将物品一一递到床上,又帮着整理好。何灵从袋子里拿出两个桔子递给潘翰林,感谢他替自己忙前忙后。翰林将桔子剥开,给同宿舍的另几个人每人递了过去。住在何灵下铺的叫郑杰,放下手中的《射雕英雄传》,操一口方言说:“谢谢(射射)潘哥!”潘翰林笑说:“你射哪个啊?是谢!”。郑杰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这时睡在潘翰林上铺的张少伟给纠正了一下,李杰生还是摇摇头。最后郑杰的同乡张冲用文绉绉的普通话再解释一通,大家方才明白,郑杰不禁嘿嘿笑了起来。

      何灵邻床,上铺住着刘毅,嘴里叼了支香烟,一副老烟鬼模样,从眼神看就知道是个家境较好的“老油子”。下铺是韦晓黎,胖子,长发,菊花头,红蓝相间的格子衣让一根三指宽的棕色军用皮带收束在裤子里,足下蹬一双黑锃锃的杀尖皮鞋,一副很冲很拽的模样。宿舍最里端住的是刘勇,戴个眼镜,后来大家叫他“二筒”。他说话一字一板,人挺机灵,听了张冲刚才的解释竟哈哈大笑起来。刘二筒坐在上铺床沿上,一边笑一边将那双臭脚悬在半空晃来晃去,下铺的文伟提意见道:“哎哟喂,臭袜子都碰我脸上了!”

      晚饭后很快便到了晚自习时间。从宿舍出来沿操场边往前走,是一条一米宽的水泥甬道,大约100来米便到教学楼下。教学楼底层是1间寝室和3间教室。从最右边唯一的楼梯拾级上二楼,室外是一通长长的走廊,从右至左经过八四(1)班教室,再走过中间的教师办公室和三年级教室才到了最左边的何灵所在的八四(2)班教室。何灵到了班上,看到一精神矍铄的矮个老者背靠黑板坐在讲台前,正与先来的同学说着话。郑杰向何灵招手示意,他俩被安排在同桌。何灵走到郑杰身边坐下,郑杰小声告诉他,讲话那人就是班主任夏老师,教他们《文选与写作》。

      晚自习的钟声响起来,夏老师主持开班仪式。他眼有点老花,但似乎讨厌戴眼镜,宁愿习惯觑着眼。可能是鼻炎有点严重吧,说话还不时”控控“蹙着鼻子。他先是拿起点名册点名。何灵所在的(2)班满员应该是41人,喻子涵因录取后由于年龄偏大被同乡举报,教育局将她退了回去。于是,二班最终定格在40人,其中女生10人。

      夏老师作了一番自我介绍,告诉同学们说他姓夏,夏天的夏,字维刚,喊他老夏也可以。之后,老夏说起校史,说着说着忽然抨击学校条件简陋、建设迟缓,市里决定今后不再招生,这可能是最后一届了——你们是绥阳师范的“幺房”,”幺房“出老辈子……说了好长时间,老夏突然又自我检讨,批评自己扯远了。紧接着,老夏要求每人说几句,做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韦胖子自告奋勇第一个发言,言语举止老练,有点牛逼哄哄的样子,赢得大家一阵掌声。郑杰小声对何灵说:“听张少伟刚才在路上讲,翰林是第一个到校,录取成绩全级第一名,而且年龄比大家都要大,是这个班的代班长。”翰林的自我介绍条理清晰,简洁干练。临了他还补充说,自己虽是叫翰林,但此翰林非彼翰林,爹妈取的改不了,有点对不住大家了,望多包涵,引得全场一阵窃窃私笑。张少伟鼻音重,他瓮声瓮气地说,得知自己考上师范,爷爷高兴得一颗牙都笑脱了,全家人满地找,没有找到掉落的牙齿,结果竟掉在爷爷的茶罐里了。张少伟的话博得一片哄笑。轮到何灵发言,老夏先是认真盯着点名册看了看,瞅着何灵那紧张局促的窘样,他显得有几分失望。在公众场合说话一向结巴到脱臼的何灵,他真想牺牲掉这张脸皮和下颌。

      女生中,邹习莲之所以给大家印象深刻,是因为她人长得既高又苗条,常面含笑意,给人一副十分谦和的模样。冯雪莲和彭嘉怡则是因为她们人和名字一样诗意含香,看着养眼,听着就让人舒服、惬意。而更令何灵惊喜的,是赵巧巧竟然也和他一个班,就是那个有把小提琴的”黑天鹅”。赵巧巧说话落落大方,她介绍自己母亲是一名小学教师,她从小的理想,就是长大后能像母亲那样教书育人。后来何灵才知道,其实这个班多数同学的父母,或父亲或母亲是教师。

      何灵想仔细看赵巧巧,又不敢紧盯着她看……大家自我介绍完毕,老夏宣布:“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名副其实的中师生了,师范生就是万金油,什么都得会点,什么都得懂点,若能拥有一门比较突出的特长最好不过,以后大家要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回到宿舍就寝,熄灯钟响了,室友还在兴奋地低声交流。何灵累了,倒头就睡熟。半夜里,何灵从睡梦中惊醒,梦里他与一个女孩手挽手在老家的焦溪河里捉鱼。那女孩像是赵巧巧,又像是初中时的校花李惠莲。醒来,手一摸内裤凉冰冰的。他开始以为是自己尿床,但很快又意识到自己长大了,拥有了成年男人蚀骨销魂的开山第一炮。

       他把这事悄悄埋藏在心底, 不敢告诉,更不想让人知道。以致后来他像做贼似的,看到赵巧巧就心虚心慌,脸一下红到了耳根。怀着这种自悲的心理一直到毕业。

        学校的伙食,让人不敢恭维。早餐煮了大锅面条,因为是大锅,遇运气不好时,碗里只能是一坨半生不熟的二两”耗儿疙瘩”,起初有人吃了半夜拉肚子,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练”,最终习惯了。而能吃上一顿馒头也不是常有的事。一次,本班同学“戴巴二”因为不满早餐质量,或是由于其他什么原因,竟将一碗吃剩的面条和着面汤一起撒泼在宿舍旁的变压器上,只听“嘭“一声炸响,变压器损坏不说,他也当场被击倒。幸好人没事,这事后来不知是如何处理的,已不记得了。

      中餐和晚餐是米饭加大白菜,或白萝卜炖汤,偶有开荤的时候,也不过是西红柿炒鸡蛋、红萝卜炒肉。总之,就是赶季节吃蔬菜,四季豆上市吃四季豆,洋芋出来就吃洋芋,就这一菜一饭能填饱肚子,大家不敢有更多的奢望。食堂根本就不存在桌餐,每人就一碗带了菜的”帽儿头”,各自打回寝室或是在路边、操场上,或站着或蹲着风卷残云一般很快就解决一顿。就是这样的生活,练就了何灵后来吃饭的惊人速度。

      八十年代初,为缓解农村中小学师资严重不足的压力,国家在全国范围内,实行从初中毕业生中招收学生就读中等师范学校,学生毕业后到城乡中小学任教的招生政策,这才使何灵和这些学习成绩优异的初中毕业生,一步跨入师范学校并不算高的门槛。

      那些年,国家大力投资兴办中等师范教育,学校粮食计划供应,由政府每人每月补助32斤粮,24元菜金。学校按月发放饭菜票,饭量大的吃不饱就得自行买票补充。为改善生活,每周食堂蒸一次大菜,就是扣肉,大家习惯叫”扣碗”。那时好像是3毛钱一碗,七八片薄薄的肥肉置一土碗中,下垫一层盐菜或红苕团或海椒鮺。能吃上这样一份”扣碗”,是大家很期待很欣喜的事。一次午饭,几个同学出馊主意和一大个子男生打赌,大家竟输掉8碗扣肉。撑得那同学腆着肚子坐在床上一下午动弹不得,险些出事。这事后来让班主任知道了,何灵和另7个同学被狠狠剋了一顿才算了事。

      说实在的,60年代出生人,对何灵和他的同学人来说,是吃”秤杆儿饭”长大的。初中时在学校吃的是”两糙饭”(米一半,玉米面一半),是从家里带了米和包谷面交学校食堂兑的饭票。那些年,农村粮食紧缺,一年的产量大多仅供全家人半年糊口,遇上青黄不接的时节,家里除了想法供孩子上学外,能吃的只能是菜蔬和洋芋等杂食。因此就有“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说法。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何灵常在家人面前感叹,自己是捏着饭票,盯着秤砣,数着秤杆儿星子在馋头馋脑中长大的。

      一个周六的下午,何灵和几个同学在宿舍正闲得无事,附近锅炉工张师家的一只鸡溜进寝室来,被曾凡波一下子逮住。几人一合计,在床上拽了根稻草拴了鸡翅,装进蛇皮口袋悄悄送到苏老师家。苏老师是何灵班的第二任班主任。几个人在苏老师家七手八脚就把那只鸡宰了打理干净,去毛时藏好鸡毛,然后打包派人丢到校外的鱼塘里。曾凡波说是自己老家捉来的,送大家打牙祭,苏老师竟信以为真。在苏老师家吃完晚饭,几个人就一起进县城逛街去了。       

      晚上,张师到处找鸡不着,竟扯起一副公鸭嗓不断叫骂。听到骂声,苏老师一下就明白了,知道被几个龟儿子拖下水,也没去声张。第二天,苏老师把几个捣蛋鬼悄悄叫到一僻静处,绷着脸说:”鬼崽崽些,想损我是不是?下不为例!”说完竟扑哧一声笑了。他一笑,几个人也咧开嘴同时笑了起来。这事就这样过去了,但对何灵来说,他从心里真心佩服这几个胆大、嘴馋、捣蛋的兄弟伙。

      二年级时,在一个春日的下午,韦胖子出了一场车祸,生命危在旦夕急需输血,知道这一消息后,何灵和班上大部分同学放下课程,匆匆赶到县医院,一个个挽起袖子纷纷争着献血。因为胖子是O型血,最后只得由班长潘翰林一个人给他输了血。说心里话,当时何灵和大家心里都有些忐忑,因为从未献过血,有的甚至还怕锥针、晕血,尽管如此,为救人,情急之下谁也没考虑那么多。因为是同学,因为是一起生活、一起朝夕相处的兄弟。

      感觉学校犹如一个军营,是从陈疯子的到来开始的。没有围墙的校园,就如一个不设防的城堡,什么人什么时间都可以尽管来尽管去,至于附近人家的鸡猪猫狗等等,也可以在校园放肆的觅食。正因为这样,陈疯子才成了学校的编外岗,几乎每天都要义务催学生起床。他家距学校就数百步远,因不知其名,只晓得他姓陈,大家都管他叫陈疯子。言传此人因高考落第失意而疯,又说他是考上大学后被人冒名顶替。坊间口口相传,未经考证,也不必考证,不足信。常见他穿一身草绿色军装,似乎从来就没见他换下过,肩章上坠满黄丝带,头戴一顶插了翎毛的高高的橄榄绿帽子,腰扎一根带五星的军用皮带,手拿一杆黄锃锃的长号,一副军人扮相。不知这身行头他是从哪儿弄来的,套在他身上不伦不类的甚至有点滑稽可笑。每天早晨起床钟未响,他就来到学生宿舍外,而且风雨无阻。“呜嘟嘟,嘟呜——,嘟呜——”搅人清梦,吹得人好心烦。真是”师听了师愁,生听了生怕。”有时在人多的场合,他又扯着嗓门宣讲他的宇宙理论,教人”宇宙文”。而到底他讲些什么,谁也不去理会,只是觉得好玩好笑而已。学校虽是有人出面干预过这事,但苦于环境所致,又因情况特殊根本就管不了,时间久了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权当笑料。

       体育老师姓吴,兼八四(2)班音乐课。他50岁左右,身材高大敦厚,离异单身,经常穿一身灰色运动装。个别有考试不过关的同学,常去他寝室,和他套近乎要分数,戏言帮他介绍一个乡下妹子做师娘,虽是耍点小聪明,往往却很奏效。老师是何等精明,只要你撅屁股,就知道你要拉屎。觉得这样耍小聪明的事挺好笑,他也就放人过关了。

        脚踏风琴,这个教室唯一的乐器不知当年给多少同学留下音乐教育的回忆。吴老师弹琴的时候,头上下一点一扬的很陶醉的样子,并以眼神暗示大家跟着琴声合唱起来。一眨眼,三十多年就过去了。许久没见过那种脚踏风琴了!何灵一直很怀念那时音乐课上的风琴声,以致后来他不论在什么地方,只要能听到那种仿佛被山泉浸润过的丝丝琴音,总是热血贲张,心潮澎湃,一种久违的情愫温暖心田。

       绥阳师范规模较小,一至三年级5个班,外加一个进修班,人数不过240人。一年一度的冬季运动会就那么几个项目。何灵记得在一次50米决赛上,一个同学悄悄对组内其他几个参赛选手说:“大家搞慢点,哪个龟儿子才跑在最前面。”结果号令枪一响,这个赌咒发誓的同学却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一举拿下第1名,原来他耍“滑头”。颁奖时,校长把奖状和2元奖金递给他,还特意表扬他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典型。事后,几个人都很愤怒,有种被人忽悠被人愚弄的感觉,但同时也为这位同窗思想上的早熟和行为上的狡黠叹服。后来这事竟成了何灵师范生活中一段经典的笑话。

       生物老师姓罗,个小偏瘦,戴一副眼镜,精气神足,喜欢打排球,可能读书时就是个排球迷。上他的生物课,何灵了解到有种濒危动物叫“朱鹮”,世上仅存1000多只,在我国属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还有竹节虫,善于拟态伪装,自我保护能力强,依附在竹节上很难辨别出来。还有一种生活在美国、墨西哥一带的胖乎乎的小动物臭鼬。寿命可达22年。这种动物打屁堪称一绝,释放出的臭气非常恐怖,竟能将大象等大型猛兽给熏倒……除了这些,在他的课上,大家还经常从他口中了解一些时事新闻,国内外大事。             

      轮到上地理课的时候,一位清矍的老头,穿一身藏青色的毛呢中山服,赶在上课钟声响起的时候像土地爷一样从门外冒出来。他先在黑板上“唰唰“写下“谢觉珍”3个有点近乎夸张的大字,然后转过身,眼睛像要洞穿每个人似的,很古板很严肃的盯着大家,一字一顿的说:”鄙人谢觉珍。”他的板书,书写速度和说话几乎一样快,字大潦草而且完全不依章法,往往一行字从左下角一直写到右上,斜斜的,使得台下作笔记的同学一双双眼球就像往上爬楼梯。尽管这位谢老师只教了大家几个月就调走或是退休了,但给何灵的印象却极为深刻。   

      何灵记得班上有个课外兴趣小组,物理老师在班上动员大家每人掏17块“大洋”,从外购来几十套收音机配套材料,然后指导大家根据电路图组装收音机。因无专用实验室,一段时间,教室就像校办工厂的一个车间,课桌上摆满了收音机零配件,电烙铁、松香焊锡等一应俱全,教室时常飘起一股浓浓的松香味儿。

      在一种兴趣和好奇心的驱使下,一些同学像着了魔一样关键时刻竟忘了吃饭、睡觉。当一台台收音机犹如初生婴儿被捣弄出声音发出播音信息的时候,那种经过一番努力获得成功的喜悦竟让人激动不已,完全不亚于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给人的狂热和欣喜。

      赶时髦,追求时尚,是每一时期都有的一种时代潮流。师范那三年,留在何灵记忆深处最灿烂最迷人的,是校园那一把把色彩斑斓的花雨伞,就如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妆扮着雨天的校园。何灵喜欢下雨,喜欢在雨中撑起那把红黄蓝三色的雨伞在雨中漫无目的行走,喜欢一个人站在教学楼上看雨中一朵朵七彩的伞花,赤橙黄绿青蓝紫一遍花的海洋。何灵想,如果可以,来一场盛况空前的伞花比赛也未尝不可。许仙和白素贞就是撑着伞在雨天西湖的断桥相遇的。偶尔一对秀恩爱似的情侣,也趁着下雨走了出来,双双躲在伞下,听雨打在伞上的响声,很潇洒很浪漫的一起哼着校园民谣《一把小雨伞》:”我们俩 ,一起打着一只小雨伞, 虽然是 ,雨下的越来越大,只要你来照顾我,我来照顾你……”

      一段时间,校园像刮了一阵风,《十五的月亮》、《望星空》、《血染的风采》是那时人们口头最火爆的曲子,而在校园,笛子、口琴、吉他和脚踏风琴大多演奏的是这一类的歌。何灵记得,在班里一次文艺晚会上,有百灵鸟之称的彭嘉怡唱了一首《望星空》,其声情并茂的歌喉竟将人撩拨得泪眼婆娑。

      就在这一时期,喇叭裤、格子衣、太阳镜、火箭头皮鞋,男生留长发穿奇装异服,被众多趋之若鹜的年轻人视为时尚推崇备至。皮鞋掌大多喜欢钉一副新月形和马蹄形的两块小钢板儿,走起路来脚下发出“可耻,可耻”的脆响。对这种新生事物在校园的出现,学校领导十分反感,并召开专题会议采取强强制措施明令禁止。学校墙上张贴的《学生守则》白纸黑字写着,男生不许留长发,不许穿奇装异服,不得袒胸露肚。政工处马主任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一把裁衣剪,虎着脸,很严肃很认真的守在教学楼门口。觉得苗头不对,大家纷纷有了收敛。但也有极个别少数人顶峰对抗,被现场逮住就地处理,或被带进办公室剪了长发。   

      周末,何灵和同学们结束一周的课程被解放出来,像一群疯孩子一样跑到县城附近O六一系统的几个大型工厂。看那些工人穿的是工作服,吃饭下馆子,上下班骑着自行车,住的是一栋栋整齐划一的青瓦红砖房,在人前一副很荣耀很倨傲的样子,这在地方上确实具有不可比拟的优越感。何灵骨子里也渴望能过上像这些工人一样的生活。那时候,能考上中专、技校,当一个工人是多少中学生梦寐以求、心驰神往的事情。而工人同中专生、大学生结婚,谁也不会感到有什么不妥,更不会觉得门不当户不对。一个条件非常一般,甚至是二婚的工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娶到手。说到底,也并没有什么,无非就是一个原因,工人的地位优越,生活有保证。要不是考虑中专录取分数线比师范高,何灵当时就放弃了报考师范。

       87年初夏,正当校园满眼葱绿,阳光和煦,槐花像雨一样飘落,感觉空气也飘着丝丝甜味儿的时候,何灵的第三任班主任——一个年龄与大家不相上下的文弱”眼镜”,少女时就以写诗在县内外出名,并以神童才女著称的董佳佳老师(后来随父母一起调到个旧工作,可惜从此便失去了联系。)神采飞扬地宣布一件大事,说组织大家去重庆旅游。要求人人参加,一个也不许落下,每人交100元费用。

       对一向未出过远门的一群大姑娘成年小伙来说,这无疑是一件令人惊喜的事。

      对这个年轻的班主任,让何灵感到由衷敬佩的还有一事。那是三年级上学期她刚接这个班时,为开阔眼界,扩大学生知识视野,班上组织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文艺晚会,形式是由她出题举办文学知识抢答赛。那次何灵几乎出尽风头,其间诸如《牛氓》、《老人与海》、《青春之歌》、《平原枪声》之类,在问到作者是谁,当大家“猫吃团鱼找不着头”时,何灵起身都能出人意料的一一对答,且准确无误,赢得现场阵阵掌声。这以后,何灵就经常光顾学校那个不大的阅览室(其实学校那时根本就没图书室),阅读的兴趣一发不可收拾。

      上世纪80年代初期,青少年学生大多迷恋琼瑶小说,在校园 ,人们把阅读琼瑶小说视为一种文学时尚。何灵也不例外,他觉得自己看起小说来是很可怕的,从一睁开眼开始,一直看到困得实在不行为止;在此期间,一切都可以从简,就是在上课时也背了老师偷偷的看,不把一本书看完是怎么都睡不安心,吃不可口的。他的阅读速度不算快,竟然用20多天时间在室友的催促下读完了《烟雨蒙蒙》、《几度夕阳红》、《在水一方》、《月朦胧,鸟朦胧》等几部小说,然后就病恹恹的倒头大睡。真的是,琼瑶害人不浅。

       那个年代,在人们心目中地位极高的是电影院和录像厅。《戴手铐的旅客》、《街上流行红裙子》、《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张铁匠的罗曼史》、《小街》乃至本土作家李宽定小说搬上银幕的《娘家妇女》,以及在坊间录像厅播放的最具代表性的金庸的《射雕英雄传》和梁羽生的《七剑下天山》等武打剧,这些影像曾经给予何灵和他的同学们最初的惊喜与悸动,影视里那些曼妙的音乐,浓郁的温情以及近乎童话般的恋爱过程,曾经迷倒了所有散发着青春荷尔蒙的一代青年学子。而现在它们渐渐消隐,躲藏在记忆深处。只有那些已经消亡的或依然存在的影院成为记忆的核心。

      对于何灵来说,书店是个是非之地,进去了看到喜欢的书就忍不住想买。说起来,他其实很为自己感到悲哀,一些原本很感兴趣很喜欢很想收藏的,如《唐吉诃德》、《呼啸山庄》、《羊脂球》等世界名著,皆因自己囊中羞涩而最终放弃购买的机会。那时师范生活特别单调,文娱活动乏善可陈,特别是周末就更加无聊,何灵时常有一种想法,既然是“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多看看书,看书至少有点收获,同时也打发了时间。

       厌足而又空虚 ,富足而又无聊。感谢生活,通过师范那些年的人生打磨和阅读积累,何灵自觉今天在文学上的某些收获也得益于那时的传承和铺垫。

       100元钱,在那时相当于一个刚参加工作的中师生两个月的工资,这于何灵家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何灵犹豫着要不要给家里讲,他不想让父母为钱的事发愁,他甚至想放弃这次全班重庆出游的机会。他也常为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挣下不多的血汗钱,然后寄给在外鬼混的不肖子女的父母感到心酸和不值,更为那些拿着父母血汗钱不懂得节约不知珍惜,几分钟就花完的败家子女深感脸红和不齿。

      以后,在县城读高中的老表回家把这事告诉了父亲,家里东拉西借最终还是给他带来100元钱。还说,家里再穷,也不能让你丢了这个面子……

       当火车缓缓进站停下,月台上人头攒动,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人们争抢着往车门边拥挤,挤不上的就干脆一人蹲下,用肩膀支撑另一人从车窗外翻进去,递行李的递行李,抢座位的抢座位,吆喝声、吵嚷声响成一遍。何灵随着推推搡搡的人流挤进一列车厢,过道上的人像背篓里插笋子一样人贴着人,摩肩接踵的站着,火车“逛,吃,逛,吃,逛吃,逛吃……”终于启动了。近300公里,一路停停靠靠行驶了20多个小时,终于在第三天拂晓前赶到重庆北站。幸好中途有人下车,何灵才有机会坐了几个小时。

      下车后,大家集中在一块儿,然后鱼贯着去了车站旁一家条件极为简陋的旅店安排好住宿,稍事休息天就亮了。班长潘翰林一间间敲着门喊大家出门吃早餐。早餐后大家一起去了红岩村、渣滓洞、白宫馆那边。第二天安排自由活动,何灵一伙四人寻路去了解放碑、朝天门。这天发生了两件不愉快的事,让何灵对重庆这个历史名城有了别样的认识。

      下午在重庆长江大桥头,几个人原本打算就逛逛,根本就没打算买东西和照相,因为都清楚自己兜儿里没几个钱。大家正在观看桥头那两座飞天雕塑,这时一中年男子拎了架相机走过来,和大家攀谈起来,从言语上很快了解他们来自遵义。由于都是些小年轻,涉世不深,又第一次出远门,中人套也是难免的,最后每人还是照了几张相,也只得自认倒霉乖乖掏了10元左右,买了几张灰不溜秋的黑白照片,悻悻的离开了那是非之地。回到住处,刚好碰到班上一个平时做事大大咧咧的女同学邹习莲独自回来,一脸悔意,一脸茫然,像随时准备跳江一样。经盘问再三,才知原来她也是出状况被扒手摸了包,身上没钱,是一路失魂落魄的走回来的。何灵暗自庆幸,虽然遭遇大抵相同,但总算没被人洗白。

       吃一堑,长一智。何灵想,就当在人生路上遇到一点小小的挫折,就当在入门前拜师交了第一笔学费。

      在重庆的近三天,何灵有几大感受,当然以上遭遇不在此之列。一是重庆比县城繁华,到处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山是一座城,城是一座山。花灯初上,那一方璀璨的天空下,街道、桥梁上川流不息的车流拖曳着长长的虹影般的光带。其次是重庆有烤得焦黄、疏松的面包,松茸一般诱人,这在当时的小县城即使有钱也是难以买到的。三是重庆有独具地方特色的火锅和榨菜,尤其是榨菜,一小包一小包的锡箔袋子,印刷和包装都十分精美。这种产自涪陵的榨菜,香辣、酥脆,有嚼劲,提胃口。

      坐在返程的火车上,吃着喷香的面包,嚼着涪陵的榨菜,望着窗外飞逝而去的嘉陵江,嗅着四月夏收季节里空气中飘着的麦香味儿,何灵不禁发出这样的感叹:重庆就是这样子,重庆就是这个味儿。仅此而已。

      从重庆回来,刚收心学校就安排毕业实习。何灵去了县一小,和班长潘翰林互为搭档带一个班,匆忙中一个月的实习生活很快就结束了。然后是集中精力准备毕业考试,忙着传递同学录,书写临别赠言,互送个人相片,照毕业合影等一切事务,匆忙中倒也井井有条。离校那几天,感伤像潮水一般席卷了每个人,有同学一面朗诵着《水调歌头》: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一面私下邀约着晚上去了酒吧和卡OK厅,在那里度过了在县城的最后几个晚上;有的趁着月色,几人带些啤酒和零食去了山上,话题大多从过往、当下延伸到未来、人生;有的闲着没事,又找不着闲人来共同消磨时间,只好一个人在宿舍蒙头大睡。那些时日,何灵爱早起在学校后山携书独坐。淡云来往,秋阳暖背,爽风拂面,这里清极静极,偶有几个附近的菜农在地里劳作,奔走,使眼前的景象,显得十分流动,鲜明。

      两个月后,除极少数同学分配到县城学校,何灵和大多数人到了乡镇,有的又被堂而皇之称之为“新鲜血液”被充实到边远的乡村小学任教。他们中一些人像一颗颗刚发芽的种子一头扎下去就是几十年,在农村娶妻生子,安了家过着与世无争平淡一生的生活。正如有人说,他们是一颗颗蒲公英的种子,撒在乡村或肥沃或贫瘠的土地上……

(校编:毛小玟)

作者简介

顾   问:申平(广东省小小说学会会长)

主   编:毛小玟(龙溪文学会会长)

副主编:金文发(龙溪文学会副会长)

编   委:钟子阳、梁汉林、枫叶、黄嘉兰

主   播:叶志平、青春、葛奎兵、长安

               玉兰、李淑转、姜敏 

排   版:李修鹏、肖桂芳、侯荣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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