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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叶:娘(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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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枫叶

第七章 吃肉丸儿

不几天舅家捎来信儿,说大表哥家的老儿子过几天结婚,让根嫂领着孩子去喝喜酒。

根嫂已有好些年没回舅家了。她不愿意回那个家,也不想回那个家;最不愿看到的人是舅妈和三表哥。

舅生了三个儿子。大表哥和二表哥待她挺好的,三表哥呢?对她也不是不好,只是他总对自己动手动脚的,她烦死他了。

根嫂命好苦。两岁没了爹,五岁没了娘,舅把她抱回了家。舅老实巴交,只知道出力干活,舅妈在这个家里是绝对的权威,她说一舅不敢喊二。

根嫂八岁给舅上山放牛 ;到十岁那年,舅妈逼着她去田里给舅牵牛犁地——动不动就挨舅妈打骂,被舅妈打骂已是家常便饭;起早贪晚洗衣做饭;有时家里没有吃的了,舅妈偏心到让自己生养的三个孩子在家里呼呼睡大觉,却牵着瘦小的可怜巴巴的她跟她去生产队磨房磨苞米面儿。夏天还好,虽然累点,但是暖和呀!冬天可就惨喽——她穿着单不单棉不棉只是能把自己的肉体包裹住的破烂衣服,站在空旷冰窖般寒冷的磨房里,夹在人群中,排着长队,按顺序磨面。有时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她被冻得瑟瑟发抖,整个身子尽力收缩、合拢,头几乎快要缩进脖腔里——她,小小的她,就是一块能够自己活动着的肉体。她那一刻肉身的疼痛与内心的酸楚,恐怕她那个当舅妈的不会被感动,躺在家中暖烘烘热炕头上正酣酣入梦的几位表哥们更无从感知......

舅妈本意是想把根嫂下嫁于自己的三儿子,让她成为儿媳。不管她怎样磨牙,根嫂死活就是不同意。

舅妈生气了,待根嫂十六岁那年把她嫁给了她的一个远房侄子——前马架子的孟海洋。孟海洋比她大十五岁。那时候家家都特穷,没有像现在的这些什么五花八门的彩礼,只给了舅家一斗小米、两升高粮米、十斤白面和五尺劳动布——这就是孟家给根嫂的聘礼。不,说是给根嫂的聘礼,其实她一个米粒儿都没带走......

刚结婚的时候她什么都不懂,她害怕婆婆,越害怕出错还越出错,时常被婆婆打骂。

孟海洋对她很好,从没有打过她,对她很是疼爱。可是好人没有好命。旺真七岁那年,孟海洋得了一场伤寒病,一年后就离世了。

三年后,陈来旺做媒,根嫂才算逃离了孟婆的刁难,嫁给了刘福根。

哎!刘福根也弃她而去.....这两个男人,他们都不负责任,他们知道做人的痛苦与艰辛,他们选择了逃避,把她一个弱女子抛在人世间,让她替他们承受着是她这个年龄所不能承受而又不能不去承受的本属于他们的一切苦痛。

她的命为啥就这么苦呢?不知哪辈子自己做了孽,得罪了老天,让自己尅死了两个男人......自己真的是扫把星吗?这辈子注定就守不住男人?

哎!根嫂坐在院子里的窗户下面,手里挑着簸箕里的土苞米,发出一声深沉而无奈的叹息......她重新捋了捋纷乱的思绪。心想,不管舅妈待自己怎么不好,还有舅呢?舅待自己挺好的,就像亲闺女一样的疼。 想想自己在舅家的那些年,舅为了她可没少受舅妈的夹板气。这些年不回去看看,舅肯定跟自己生气了,他老一定想死我了。

在前马架子的时候,根嫂回去看了一趟舅。那时候舅的身子骨还算硬朗;也不知道现在舅的身体咋样了?她也很想舅,她真的很想回去看看他老人家......正巧舅家有人捎信儿来让她回去喝喜酒。她决定回去随个礼——主要是看看舅。

日子很快就到了。根嫂本打算自己领着梅媚去舅家,可是旺顺哭哭啼啼非要跟着去不可,没法子,她就带着两个孩子一同去了舅家。一路上,旺顺连蹦带跳兴奋地不停地喊着,吃肉丸儿喽!吃肉丸儿喽!她这个当娘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如此高兴,心里不由得升腾几分幸福与快慰。

一进院子,舅妈和表哥嫂及七姑八姨呼啦啦涌来一群,笑语相迎。他们拉着她问长问短,有说有笑的进了屋。

根嫂直奔东屋,没看见舅。她忙问舅妈,我舅呢?

哦,你舅在后屋。

舅家是三间土房,两边是住屋,中间是厨房;中间这间前后都有门。

她领着梅媚和旺顺推开后边的房门,来到后院。紧挨着后房门的右手旁后接了一间低矮的小土方。房门是用几块破板子订的,上面糊了几张牛皮纸。

推门进了小屋,就是一个土炕;舅戴着黑布狗皮棉帽子、盖着露了两块棉絮的油乎乎细碎蓝花的被子,头朝外斜躺在炕上。枕头边放一个有点掉岔了的青瓷饭碗,碗上放一双筷子。她看了看饭碗——碗里干干净净,舅吃的真干净啊!.....她伸手摸了摸炕,没有一丁点儿热乎气儿。

————根嫂泪如雨下,你咋了?我是丫头,丫头来看你啦!她蹿上炕,坐在舅跟前,两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摇晃着惊呼。

舅用黑乎乎的手往头上推了推狗皮帽子,往上翻了翻浑浊的已经睁不开了的眼皮瞅了瞅她,随即又慢慢地放下了眼皮,像是自言自语,丫头——丫头——你是丫头吗?

舅,我——我,我是——是丫头,我是——丫头啊!她泪已哽喉。

舅好像跟本就没有听见她说话,还在那自己有气无力的小声嘀问,丫头,丫头,你是丫头吗?

我是丫头,我是舅的丫头啊!

舅摇着头,不停地摇着头,你是丫头?你不是丫头,不是,不是——他干咳了一会儿,吐出好大一口黄痰,待静下来以后,就又自言自语的叨咕起来,丫头苦着哩!苦着哩!苦着哩——声音渐渐的变小,接着老人的哭声却大了起来——我对不起我姐哩!对不起姐哩.....

舅啊,你真的不认得我了?我真的是丫头啊,真的是——

舅不瞅她,还是不停地摇晃着狗皮帽子,丫头苦哩!丫头,你是丫头吗?

根嫂看着舅这个样子,泣不成声。她不再问舅什么了。她不知道舅是真的不认得自己了,还是根本就不想认自己了?反正舅不认她,不与她说话,就自己在那边哭边叨咕。

她用手轻轻的往上拉了拉舅的狗皮帽子——这还没到冬天呢,咋还戴上棉帽子了呢?

她用手揉揉的拭去舅脸上的泪,眼睛不住的仔细打量起舅来:圆乎乎的胖脸,现在变得青瘦青瘦的了;黝黑的头发不见了,现在已成了光头;浓黑的眉毛,现在明显的淡了,并且都已染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虽有些稀疏,但唯有那六根长寿眉还依然健在;半睁半睡的眼睛深深的陷进了眼窝里;青筋凸起干瘪如柴的手和青瘦青瘦的一张脸一样,都只是用一层皮包裹着,粘连着......

她掀开已经露了棉絮的被,看见了舅身上穿着的棉袄棉裤;裤脚边,露出两只干巴巴的脚丫子。

她透过这棉袄棉裤,看到了这个大棉筒子里塞着一个瘦小干瘪青筋暴露没有一点血色的快要死去的老人,她的泪水就像决堤的大坝,顺着撕开的口子,喷涌而出,一发不可收。她觉得自己的心正被人用铁钎子穿透并挑着放在翻滚的油锅里炸煎着......舅啊!舅……

梅媚和旺顺也和娘一起放声大哭。

嚎啥?嚎啥呀你们?舅妈听见哭声,破门而入,大喜的日子,你们娘仨在这嚎什么呀?

舅妈,我舅这是咋了?

咋了?你不是都看见了么?咋?难不成你还怀疑你舅有病是舅妈害的不成?

不不不,舅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他都病好几年了。你要是有一点孝心,早该回来看看他了。你舅多疼你呀!整天丫头丫头的叫着,我的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舅妈边说着边用俩手往外推嗓着根嫂娘仨,走走走,快走,你们可别在这屋嚎丧了。不能增光道喜,也别给我添乱。要是喝喜酒呢就去前屋,不喝喜酒赶紧走人。要不是你大哥二哥让人给你捎口信儿,我——切,我们家也不缺你那两个子儿……

舅妈,你这是说的啥话呢?根嫂脸气得铁青。

说话间她们已然来到了前屋。根嫂发现二表嫂和几个旁亲正朝自己这边指指点点——

你瞧,来喝喜酒也不穿件像样点的衣服,丢死人了。

可不是咋的,她来能随几个子儿?……

就是,自己来也就算了,还带着两个小崽子,想吃穷谁是咋的?

哼,一脸的穷酸相。

......

根嫂听到这里,早已是气炸连肝肺,搓碎口中牙。她真想窜过去大骂他们几句。然而,她用泪水压制住了自己愤懑的情绪,觉得跟他们那些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会给自己加重心中的痛。她不想再在自己已经流血的心上撒把盐,于是,她什么也没说,也不想和他们说什么,一手牵着旺顺,一手拉着梅媚,走,跟娘回家!根嫂领着两个孩子冲出房门,远离了舅家的院落。

当根嫂领着孩子跑到南河桥上的时候,她浑身抖动的无力前行。她一下子瘫坐在路边的石崖上。两个孩子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梅媚坐在娘的身边;旺顺站在离娘伸手够得着的左侧,两手直伸支撑着桥栏杆,低着头喘气。

她喘息一会儿后,觉得自己跑到嗓子眼的心脏渐渐地退缩回了原来的位置;这时候才顾得上有意无意间瞅了瞅身旁的两个孩子。

她反复看着两个孩子,这会儿她看哪个孩子都不顺眼。尤其当她回头瞥了一眼望顺的时候,心中的怒火便噌的一下子又窜了出来。

也许是小孩子对剧烈运动的缓冲时差与缓解能力要比大人快得多,此刻,旺顺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两只小手拍打着破旧的桥栏杆,左瞅瞅又看看,时不时的望一望桥下的流水.....猛然间,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后腰带——根嫂把旺顺一把拽过来,照着他的屁股啪啪啪一通乱打。我不让你来你偏来,我叫你来,叫你来,我叫你吃肉丸儿……

旺顺被娘打得嗷嗷直叫。

娘,别打了,别打小弟了娘——梅媚上来抱住了娘。

娘俩相拥着哭抱在一起......

跑了几步的旺顺,听见娘和姐的哭声,站住了脚;转回身,怯生生的往前挪动了几步,不敢再往前走了——怕被娘抓到,就站在那儿看着娘和姐哭——他不知道娘为啥打他?她不知道娘和姐为啥哭?反正,他看见娘和姐哭,他忍不住,也就跟着她们哭了......

根嫂抱着梅媚,看见胆怯而泪流满面的儿子,不免心疼起来。她招呼儿子过来,说自己不打他。旺顺怯生生走近娘,根嫂一把将小儿子揽在怀里......

晚上正睡觉。忽然旺顺直喊脑袋疼。根嫂吓坏了,她不知道怎么办好,她以为是今儿白天自己打了他脑袋,儿子才会头疼的?不对呀,她仔细想了又想,我打的是他的屁股根本没碰过他的头啊!他怎么会头疼呢?不想了,得赶紧上医院。这大半夜的找谁去呀?根嫂哭了!她让梅媚看着家,自己抹了把眼泪,一猫腰背起旺顺就往外跑。旺真随后紧跟着也跑了出去,他要背旺顺,娘不肯。

在朦胧的月色下,根嫂跌跌撞撞背着旺顺朝着南河桥跑去。

总算到了医院。医院让交钱,根嫂一下子傻了眼——她哪有钱啊?!她求大夫,行行好,先给我儿子看病,我明儿一早准把钱给您交上!

不行!不行!那个男大夫冷眼瞅了瞅根嫂,没钱看什么病?要想看病就赶紧交钱去。这里是医院,你以为是慈善堂呢?说完转身走了。

旺顺在走廊的长椅子上捂着脑袋直喊疼。

根嫂哭了,她嚎啕大哭……她除了哭就是哭,她什么办法都没有。没有人,更没有钱。

根嫂实在没有办法了。她又跑去医务室求那个大夫。她一进屋扑通就给那个大夫跪下了,并且一边作揖一边磕头,大夫啊大夫,我求求你了!你行行好行行好吧!救救我老儿子!我老儿子头疼的快不行了!……我明儿一早一定把钱给你交上。

这时候,门外引来了不少围观的人。大伙看着根嫂跪地哀嚎、求医,都送来了同情的目光。

啧啧啧,多可怜啊!

大夫,你就给她儿子看看吧!

给她看看吧!她都说了明儿一早给钱。

有钱没钱你得先给孩子看病啊!

不能见死不救啊?要不还叫啥医院哪?

就是的,你抬头看看那么大个牌子上面还写着“救死扶伤”四个大字呢!骗人的?

大伙七嘴八舌,那个大夫有些坐不住了。他许是有了恻隐之心,忙猫腰把根嫂扶了起来,问道,你家男人呢?

根嫂又哭了......

行了行了,别哭了!我不问了。那你明儿一早可得把钱交上啊?

诶诶诶!……根嫂激动得又哭了,交,交,一定交……

你别哭了?那大夫瞅了瞅根嫂,不给你儿子看吧,你哭。给你儿子看了吧,你还哭?

不哭不哭,我不哭!根嫂点头哈腰,千恩万谢,把脸上的泪水用袖口抹了抹,换上了不算好看的笑容。

大夫给旺顺先是扎了一针,然后点了一瓶点滴。旺顺感觉好多了,他不再喊头疼了。

第二天一大早,梅媚领着福海大哥、忠哥和孝清来到了医院。大伙凑了钱,交了医药费。

自那次头疼以后,旺顺就落下了个头疼的毛病。不着急上火一般不犯,一着点急上点火准犯。不过,每次只是疼了一小会儿就好了。

从这以后,根嫂再也不敢打旺顺了。凡事她和旺真、旺孝,还有梅媚都让着他,宠着他。旺顺成了这个家里的


作者简介:

    从小酷爱文学。19岁任村团支部书记,23岁任乡民政协理员。曾在省《作家之路文学创作中心》学习并毕业;曾任黑龙江日报、农村报、县人民广播电台通讯员;曾在《甘肃青年》、《新青年》、《农垦报》、《党的生活》和《北方文学》等省级以上知名刊物发表通讯、诗歌、散文及小说200余篇。20123榕树下签约。系哈尔滨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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