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是不是太虚假?
1
我对您的记忆太少了。
只听得几回我妈偶尔讲起您。
那时小,喜欢听我小时候的故事,恰好这个故事里有您。
我曾问我妈,您是怎么样的人呢?
我妈答非所问。
我妈喊您“那老玩意儿”,一脸怒气,好像就要挽起袖子跟您吵架了。
这世间总有忿忿不平的儿媳妇。
我妈说:
“哼,你是不知道呦,'那老玩意儿’就为着你摘了他一个苹果;
他满村子追着你打,不仅追到家不说,”
我妈略微停顿一下,眉毛一挑,愤怒写满整张脸,
“你藏在案板下面,他都将你提出来当着我的面儿打了才肯离去的;
他就不拿我当事。”我妈接着说。
我对您的记忆就停留在我妈讲述的场景里,但我不记得那时的您。
2
您那时是怎样的小伙,帅或者丑,好或者坏,是怎么开始学木匠的呢?
我啊,记得您是木匠,这事我知道,可其余的事呢?我不记得。
我听我妈提起您来也就您打我那事儿;
再其他的关于我妈,我爸,我的家,但不关于我;
所以我不去想象那是怎么样的场景。
就您打我那档子事,我妈气愤,但我不怨愤。
我反倒觉得您挺可爱的,毕竟,我根本想不起来那回事,怎么谈的上怨愤?
若是后来发生的一些事也能像那时一样忘得一干二净该多好。
3
今年五月份,我回了老家,再次见到您,我的心情没有任何波动。
我分明记不清您的脸,但一见到您,我就知道是我爷没错了。
您的背上肯定背着生活,所以腰才那样佝偻吧。
您瘦瘦黑黑的,脸上的皱纹像是刀子刻上去的;
腰间系一条灰色的布带,这年头谁用布带系裤子,是裤子不合身吗?
鞋是布鞋,旧旧的,破破的;
脚后跟露出外面来,看不清皮肤是不是已经皲裂。
4
您看见我,一脸严肃,就说了一句:回来了。
不知道是陈述句还是疑问句,不知道它带着怎样的感情。
我喊了一声:爷。
我表现地很开心,我欢快地说:我回来啦!
我心虚爷是不是能够看穿我,但我想爷看不穿;
因为他没有仔细看我。
我也不在意。
爷嘴角叼着一支卷烟从我眼前走过。
我知道那烟是爷自己做的,爷的牙齿微黄泛黑;
其中有一颗铁牙最显眼,但仅有那一颗。
爷的样子好像就是我记忆里的样子,原来记忆里爷就那样老?我不信。
5
我没听我爷问起我:怎么没有打过电话给我呀。
但我听我奶问我: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也不打电话给我们。
然后我奶给我一一数数,哪个孙子给他打过电话。
我——我根本就没在意,所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离开老家,我又是没有打过一通电话。
爷、奶,不缺我的电话吧?我总是那么想。
但更多的是打通电话我该说什么?
问身体好不好,吃没吃过饭?
然后呢?我——怕沉默。
我想起我奶的话:我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6
我知道了你们的期盼,但是我什么都没做。
还好,我弟常与你们打电话。
我也佩服我弟弟,怎么那么聊得来?
但是您说说看,为什么最后我哭得那么惨,但我弟几乎哭不出来。
外人看着总觉得我跟您感情深,但我就是擅长虚假罢了。
7
您说我都要回去看您了,您就不能再等等我吗?
您等得了我弟弟,还有他们,就不能等等我吗?
是呀,我弟开一天一夜的车奔回您的身边;
那些您惦念的孙子们,他们也都能第一时间赶回去。
他们说您撑着最后一口气就是不愿意走;
家里人看您撑得那么辛苦,都叫您别等了。
所以您乖乖听话了,哪怕就差一点点的时间。
我与爷之间,哪是差了一点点的时间?
所以您看看,他们都没我哭的那么伤心,那么真切。
是真的……是真的觉得凭什么是您?
您的牙齿才掉了一颗呀……
我怎么也想不到,怎么也想不到——
原来失去了才知道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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