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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法琐谈(中)

笔法琐谈(五)中侧

过去老辈人教人写字,常说,笔杆要立直,而且对准鼻尖。这种要求,执行起来实在别扭,至于为什么,学习者不问,即使问了,教学者也说焉不清。实际上,这大概就是建立在误解基础上的,解决“中锋”用笔的一个机械、笨拙的方法。这样写字当然是不行的。

龚贤《柴丈画说》云:“笔要中锋为第一,惟中锋乃可以学大家。若偏锋且不能见重于当代,况传后乎?中锋乃藏,藏锋乃古。”中锋作为笔法的重要原则,在古代书论中名目不少,如正锋、藏锋等,有时候都指中锋。古代人没有严格的“概念”意识,所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要看语境。此处是此意,他处可能就是他意。否则,死读书,读死书,那就尽信书不如无书了。

傅山说:“书家乱嚷八法,老夫一法也不懂。”要弄清中锋之所指,似乎也应该尽蠲书论,只从常识上去想书写的道理。要做到有弹性的书写,首先就需要打开的笔锋接触纸面,而不是笔肚接触纸面,这是中锋的最基本的要求。打开的笔锋接触纸面,那么,“锋”就“藏”在了点画墨痕之内,这也便是中锋又被称为“藏锋”的原因。同时,书写的方向是随时改变的,为了在每一个方向上都能够笔锋接触纸面,就需要笔锋无时无刻不处于旋转的过程中;笔锋无时无刻不在旋转,笔毫就会出现“绞”的状态,因而转笔又称为“绞转”;否则,如果没有旋转、“绞转”,则用毛笔就远不如油画笔、水彩笔来得便当。用油画笔、水彩笔婉转向写出来的,只能是“线条”以及由“线条”构成的图案,而不是点画和由点画组成的字。来楚生曾经用油画笔写字,但他当然不是平铺直叙地写美术字,而是以纯粹的书法用笔技巧去写字,也用到了笔锋的各个“面”,做到了“八面出锋”。当然,这只能是偶尔的游戏,他主要的书写工具,当然还是毛笔。以前有人把笔锋烧秃写篆书,就是把篆书彻底工艺化了,其实质已经不是书法。今人也有些写篆书特别是铁线篆者,也往往以工艺之巧代替了书法应有的生命感,其实质也已经不是书法。书法是手工活,不能走工业化的道路,极尽奇巧的事,往往就没有意思了。因此,假若没有转笔,不但谈不上中锋,干脆就谈不上有锋。平铺直叙,也就是字中无笔。

因此,所谓中锋,也仅仅是要求不可用笔肚着纸书写而已。笔肚着纸,浮薄无力,谓之偏锋,所以,偏锋是笔病。另外,不可无转笔书写,无转笔则无涩势,笔像毛刷一般,笔锋虽藏于点画之中,犹如无笔锋。从这个意义上说,笔杆立直书写是没有道理的,而无锋不侧,不但要在起笔时侧笔取势,还要在点画书写过程中以不同的侧势保持书写的连贯性。中锋、偏锋可以说是一对对立的概念;中锋、侧锋,并不是一对对立的概念。

过去,也可以说到现在,我常常在不能掌握用笔方法时发生疑问:既然信笔涂画也能成字,古人何必创造如此复杂的方法?难道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没办法,与生俱来,我们就有这样的文化背景。在经历痛苦时,也便享受快乐;腿上绑过沙袋的人,才能享受身轻如燕的乐趣。如果说我们享受了书法,还是应该感谢“惟笔软则奇怪生焉”的毛笔,感谢先哲对生命的热爱。要用毛笔写得得力、写出生命意味,既合乎生理、又合乎自然,那就只能是这样写。只能这样,本来这样,内中就是“道”,就是“理”,就是自然。

基于这样的常识,我们再回头看看历代所论:

蔡邕在《九势》:

令笔心常在点画中行。

何为“笔心”?如果把它理解为笔尖,那么,笔锋铺开之后,尖又在何处呢?所以,蔡邕此语,也只能理解为笔锋着纸而已。

沈括《梦溪笔谈》:

江南徐铉善小篆映日视之,画之中心,有一缕浓墨正当其中,至于曲折处亦当中,无有偏侧处,乃笔锋直下不倒侧,故锋常在画中,此用笔之法也。

笔锋直下不倒侧,也不能机械地理解为笔一直垂直纸面,否则,曲折处成何点画?小篆的写法,与行草并无二致,验之《袁安碑》,验之邓石如以降的篆书墨迹,不难求证。锋尖锐利,笔笔杀纸,铺毫、转笔,才能收“一缕浓墨正当其中”之效。

姜夔《续书谱》:

笔正则锋藏,笔偃则锋出,一起一倒,一晦一明,而神奇出焉,常欲笔锋在画中行,则左右无病矣。      

笔正、藏锋、笔锋画中行,语异而义同笔偃、锋出,亦语异而义同。

“中锋”二字何时提出,我不清楚。然而,明人论书,往往隐然已经确定“中锋”二字为金科玉律。同时,书论家也发现了强调“中锋”过甚,以为中锋就是笔杆直立,而形成了严重的误会,所以屡屡加以廓清。王澍《论书剩语》说:“所谓中锋者,谓运笔在笔画之中,平侧偃仰,惟意所使。及其既定也,端若引绳,如此则笔锋不倚,上下不偏,左右乃能八面出锋。笔至八面出锋,斯往无不当矣。”又说:“又世人多目秃颖为为藏锋,非也。历观唐宋碑刻,无不芒铩銛利,未有以秃颖为工者。所谓藏锋即是中锋,正谓锋藏画中耳。徐常待作书,对日照之,中有黑线,此可悟藏锋之妙。”又说:“‘如锥画沙,如印印泥’,世以此语举似沉着,非也。此正中锋之谓。解者以此悟中锋,思过半矣。”王澍所说中锋即运笔在笔画之中,甚是,尤其指出藏锋即中锋,中锋即“如锥画沙,如印印泥”,实在是非常超群的。

王士祯《艺苑卮言》说:“苏黄全是偏锋,旭、素时有一二笔,即右军行草中,亦不能尽废。盖正以立骨,偏以取态,自不容己也。”丰坊《书诀》说:“古人作篆、分、真、行、草书,用笔无二,以正锋为主,间用侧锋取妍。”倪苏门在《书法论》说:“书家搦笔极活极圆,四面八方,笔意俱到,岂拘拘中锋为一定成法乎?”王、丰、倪三家,虽然认识到对中锋强调过甚,已失原意,但他们自己也未必清楚本当如何。因而,既不敢推翻世俗中锋之论,也就只好做点微调的工作。正是这种似是而非的态度,产生了影响至为深远的以中锋为主、以侧锋为辅,中锋以立骨,侧锋以取妍的理念。大抵明清人以至当代人,多持这一观点。它有点和稀泥,简直是过大于功。

杨守敬《评帖记》说:“大抵六朝书法,皆以侧锋取势,所谓藏锋者,并非锋在画中之谓,盖即如锥画沙、如印印泥、折钗股、屋漏痕之谓。后人求藏锋之说而不得,便创为中锋以当之。其说亦似甚辨,而学其法者,书必不佳。且不论他人,试观二王,有一笔不侧锋乎?惟侧锋而后有开阖,有阴阳,有向背,有转折,有轻重,有起伏,有停顿,古人所贵能用笔者以此。若锋在画中,是信笔而为之,毫必无力,安能力透纸背!且亦安能有诸法之妙乎?”他强调了藏锋并不指“锋在画中”(按此“中”乃中心之意);同时强调了二王无一笔不侧锋,可谓一针见血。我认为杨守敬的说法,是最清楚、最精辟,也是最有用的,可谓药石之论。杨守敬基本上是碑派书家,而能持此论,足见其知书之深。如果说“中锋”已经成为一个原则性的概念,那么,只有在理解侧锋的前提下,才会真正理解其本来的涵义。前面我们提到过起笔时无锋不藏,则这里又要附加上行笔时无锋不侧、无锋不转,领会此中意味,才算“思过半矣”。

在《书谱》中任意取两个字,就可以看到其中微妙。如“可”、“自”二字。“可”字横画,焉能垂笔写出?其末画笔道渐粗,正是转笔之效,若理解为“提按”使然,那就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了。“自”尤其如此,若无转笔,岂不成了画圈子?转笔时运之以指,指、腕臂配合,方可致笔力。白蕉《书法学习讲话》说:“笔力是一个人的精神表现。在技法的锻炼上是通过臂、腕、指使用中锋。用笔讲中锋,是书学上的‘宪法’,是用笔的根本大法。”巨匠如沈尹默,也未必其言必中,《书法漫谈》云:“我对转指是不赞成的,其理由是:指是专管执笔的,它须常是静的;腕是专管运笔的,它须常是动的。假使指和腕都是静的,当然无法活用这管笔;但使都是动的,那更加无法将笔锋控制得稳而且准了。必须指静而腕动的配合着,才好随处将笔锋运用到每一点一画的中间去。”

笔法琐谈(六)涩行

 康有为《广艺舟双楫》说:“六朝笔法,所以迥绝后世者,结体之密,用笔之厚,最其显著。而其笔画意势舒长,虽极小字,严整之中,无不纵笔势之宕往。自唐以后,局促褊急,若有不终日之势,此真古今人之不相及也。约而论之,自唐为界,唐以前之书密,唐以后之书疏;唐以前之书茂,唐以后之书凋;唐以前之书舒,唐以后之书迫;唐以前之书厚,唐以后之书薄;唐以前之书和,唐以后之书争;唐以前之书涩,唐以后之书滑;唐以前之书曲,唐以后之书直;唐以前之书纵,唐以后之书敛。”大段排比,读来痛快淋漓。康氏论书,好极而言之,往往偏颇,而这一段酣畅之论,却颇中肯綮。唐以前与唐以后(当然这只是概而言之),书写条件不同,人的风度不同,表现在笔法及其效果上,当然也有所不同。具体来说,六朝人能写好点画,但心中不是念念只有点画,行所无事,妙契自然。唐以后人,渐渐讲究起来,念兹在兹,如混沌凿七窍,失去了朴茂之感。宋之后,甚至把眼光盯在了点画的起收两端,越发小气,鹤膝、蜂腰、柴担之类的病笔,也逐渐触目皆是了。

康有为《广艺舟双楫》说:“六朝笔法,所以迥绝后世者,结体之密,用笔之厚,最其显著。而其笔画意势舒长,虽极小字,严整之中,无不纵笔势之宕往。自唐以后,局促褊急,若有不终日之势,此真古今人之不相及也。约而论之,自唐为界,唐以前之书密,唐以后之书疏;唐以前之书茂,唐以后之书凋;唐以前之书舒,唐以后之书迫;唐以前之书厚,唐以后之书薄;唐以前之书和,唐以后之书争;唐以前之书涩,唐以后之书滑;唐以前之书曲,唐以后之书直;唐以前之书纵,唐以后之书敛。”大段排比,读来痛快淋漓。康氏论书,好极而言之,往往偏颇,而这一段酣畅之论,却颇中肯綮。唐以前与唐以后(当然这只是概而言之),书写条件不同,人的风度不同,表现在笔法及其效果上,当然也有所不同。具体来说,六朝人能写好点画,但心中不是念念只有点画,行所无事,妙契自然。唐以后人,渐渐讲究起来,念兹在兹,如混沌凿七窍,失去了朴茂之感。宋之后,甚至把眼光盯在了点画的起收两端,越发小气,鹤膝、蜂腰、柴担之类的病笔,也逐渐触目皆是了。

颜真卿《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引张彦远曰:“吾昔日学书,虽功深,奈何迹不至殊妙。后问于褚河南,曰:‘用笔当须如印印泥。’思而不悟,后于江岛,遇见沙平地静,令人意悦欲书。乃偶以利锋画而书之,其劲险之状,明利媚好。自兹乃悟用笔如锥画沙,使其藏锋,画乃沉着。当其用笔,常欲使其透过纸背,此功成之极矣。”张彦远乃张旭老舅。褚遂良所谓“如印印泥”;张彦远所谓“如锥画沙”,取譬不同,意思是一致的。正如黄庭坚所说:“笔法同中有异,异中有同,张长史折钗股,颜太师屋漏痕,王右军锥画沙、印印泥,怀素飞鸟出林、惊蛇入草,索靖银钩虿尾,同是一笔。”这“一笔”,也就是藏锋,也就是中锋,而书写之时,无一处轻佻,力透纸背。细观古人书迹,尽管书写迅速,绝无轻轻一掠之感。其笔道是沉厚的、圆浑的、立体的。近人讲用墨,往往以为用墨之道,就是绘画中的干、湿、浓、淡、焦,墨分五彩,其实是错误的,至少是偏面的。笔墨从来相关,用墨也与用笔相关,用墨不仅指墨有浓淡之分,将浓遂枯、带燥方润,更有一层意思,即使笔毫像注射一般扎向纸面,沉墨入纸。这当然就要求行笔涩进,不能轻轻划过。包世臣注意到的“转换笔心”,实际上是体会到了藏锋之意。《艺舟双楫》说:“盖行草之笔多环转,若信笔为之,则转卸皆成偏锋。故须暗中取势,换转笔心也。”能在环转的过程中转换笔心,才能够处处沉着,写出来的字,才不会仅有起收两处用心,而是处处浑劲。这也是他强调“中实”的原因。《历下笔谭》有云:

用笔之法,见于画之两端,而古人雄厚恣肆令人断不可企及者,则在画之中截。盖两端出入操纵之故,尚有迹象可寻,其中截之所以丰而不怯、实而不空者,非骨势洞达,不能倖致,更有以两端雄肆而弥使中截空怯者,试取古帖横直画,蒙其两端而玩其中截,则人人共见矣。中实之妙,武德以后,遂难言之。近人邓石如书,中截无不圆满遒丽,其次刘文清中截近左处亦能洁净充足,此外则并未梦见在也。古今书诀俱未及此,惟思白有笔画中须直,不得轻易偏软之说,虽非道出真际,知识固自不同。其跋杜牧之《张好好诗》云“大有六朝风韵”者,盖亦赏其中截有丰实处在也。

点画有力与否,可以中实与否判断;有古意与否,也可以中实与否判断。不论帖派、碑派,皆是如此,并无二致。唐以后书,或者准确地说是不晓古法真意之书,刻意点画两端,描头画尾,做不到中实。而描头画尾之余,也只能徒取媚好,所以“元明尚态”,再不尚态,没个好架子,就一无是处了。唐以前人写字,唐以后人描字,描字由来久矣。像颜真卿之书,《祭侄稿》墨迹存世,笔笔入木三分,力透纸背。而后世学颜楷之人,往往只重所谓“蚕头燕尾”、横细竖粗。有的人写颜体横画,起笔收笔甚重,而中截轻轻划过,还自以为得计,现在我们看到大量唐人墨迹,何曾如此?重视起收而轻视中截,在写欧体楷书时,尤其有黔驴技穷之感,只知方其头脚,而中截孱弱无力。在这样的观念支配下,“欧体”成了辕下之驹,奶油气甚至脂粉气十足,失之千里矣。何绍基对欧阳通评价甚高,魏启后对欧阳通《泉南生墓志》十分推崇,也许正是都是看到了其书写原意未失,有来有去,因而虎虎有生气。魏启后书自米芾入,追到汉简。其追溯汉简,不是袭其貌,而是“敲骨吸髓”,找到行笔得力的关键所在。所以,若限于印刷品看他的字,或许会以为飘浮,而看其真迹,则笔笔杀纸,气韵沉雄;笔笔来去清楚,毫无含混。

欲求中实,首先就要求逆顶。所谓逆顶,即笔锋指向行笔方向,不使疲软。这样写字,才有笔锋进入“轨道”之感。所谓进入轨道,是不得不如此,以笔性而如此,不是“我”要如此。我有一好友,常常以“挂档”作喻,亦可谓善取譬。行笔不能是空档,要挂上档,也就是有齿轮传动的受力感。苏轼说:“学书如溯急流,用尽气力,船不离旧处。”溯急流,也就是逆水撑船,体会那种蒿桨着力的感觉。悟得此理,才会知道所谓笔力是怎么回事。自古书法,丰筋多力者胜,也是这个道理。运用这样的力,当然需要高妙的运笔技巧,既有成竹在胸,同时也是尊重自然。若“主体意识”格外强,以为想朝哪个方向就朝哪个方向,以为狂涂横抹就是力,那就失之千里了,即使字道如椽,终究浮薄,即使醮墨如洗笔,终究是墨不入纸。狂涂横扫,只能是拙力、蛮力,如泼皮拼命,只能吓唬外行。附带说及,有些训练方法,要求临帖与原帖如照像制版,分毫不差,这当然是严格的,也可以说是科学的,但还不能说已经完美。因为,节节仿临,丝丝入扣,利于分析,却失之综合;可以领会每时每刻笔的姿态、手的姿态,却不能囊括连贯性、节奏性,易得形而不得力。如果不在这样的基础上进一步追寻挥运之际的动静消息,则易流为拘束、描画。这一方法,实际是扩充了的描红法,过得这一关,才可言准确、精微,然而只过这一关,还谈不上力与势,距笔歌墨舞之致,还是终隔一层。

既要涩行,也就需要认识到书写任何点画,都有一个起、行、收的过程,不可轻率地草草写过。过去听说“一波三折”,以为只有波画(隶书中的长横画、捺画,以及楷书中的捺画)才可以讲一波三折,实在是一个不小的误会。

姜夔《续书谱》云:

故一点一画,皆有三转;一波一拂,又有三折。

《书法三昧》说:

夫作字之要,下笔须沉着虽一点一画之间,皆须三过其笔,方为法书。盖一点微如粟米,亦分三过向背俯仰之势。

古人讲得何其明白、何其谆谆,然而我们操作起来,往往任意,当然就谈不上“法书”了。黄庭坚善用点,他的点也“三过向背俯仰之势”也比较明显,可以体会。盖点无三过,只是墨污;横无三过,则成柴担;竖无三过,必是鹤膝;满纸无三过,是一堆劈柴乱麻。就我自己的教训来看,因为从小只写钢笔字,所以对中截几无留意,一味快速,不计法度。后来临帖,以为古人写字,也如写钢笔字,草草写过,以求效率。特别是临古人行草书,迷惑于它的动势和速度感,就忽略了它的严格精到,“徒见成功之美,不悟所致之由”,久而久之,养成了一身毛病,改起来实在太难了。现在,在工作中我是用中性笔写字的,总是求快,略无停蓄,写出来的字仍是劈柴乱麻。只有极个别的时候,神怡务闲,才能稍稍近于规矩,找到些许书写的感觉。知道得太迟了,慢慢来吧。然而我们看古人即使随手写一便条,也是经得起推敲的。这就是功力、这就是修养。能不能拆分成点画看,点画能不能拆分成起、行、收看,是今古之书,或者说有法之书与无法之书的试金石。

另外,既知“藏露”、“中侧”、“涩行”之意,则一切点画,皆当以“面”视之,而不当以“线”视之。以线视之,则必乏笔致。古人作字,“骨撑肉,肉没骨”,正是笔笔换心、笔笔得力的结果。即使纤瘦如宋徽宗赵佶,亦当以面视之。那些庸俗的“笔笔中锋论”观念下的作品,似实而虚,似状而怯,仅得一笔,不曾梦见八面出锋也。

笔法琐谈(七)紧收

姜夔《续书谱》说:“翟伯寿问于米老曰:‘书法何如?’米老曰:‘无垂不缩,无往不收。’此必至精至熟,然后能之。”

“无垂不缩,无往不收”成为关于收笔的金科玉律。刘熙载《艺概》也说:“逆入,涩行,紧收是行笔要法。”因为行笔是一个连续的过程,而每一点画总是有起、行、收的过程,如果收笔不到位,则下一点画的起笔也势必无从谈起,这就像环环相扣,缺一环,则整个链条就会断。况且,收笔不到位缺的不仅仅是一环,而是每环都有缺口,自然整体零散,满纸狼藉而不可收拾。

我认识的一位书法家曾向一位著名书法家请教,如何从作品区分书法家与爱好者。那位著名书法家说:只要看收笔。专业和非专业的区别在于收笔。这位书法家的话,应该说是经验之谈。 

技术过关的书法家,收笔必是到位的。收笔说起来轻松,其实并不容易做得到位。所谓到位,一是坚实;一是自然引动下一笔。刘熙载拈出一个“紧”字,强调的是不松懈,即笔力贯注到点画末端。还有一层要求,就是为下一笔创造条件,自然引带出下一笔,让下一笔得势得力。笔力贯注到点画末端,我们不妨拈出“到头”二字概而言之。姚孟起《字学忆参》说:“笔锋收处,笔仍提直,方能送到。”所谓“笔能提直”,不见得指笔杆竖直,而是说写一个字,笔锋经过顺逆运动之后,恢复原位,如果笔锋偃卧疲软,那就是行笔出了问题,收笔处当然就无法“送到”了,其力量也就不可能“到头”。 蒋骥《续书法论》说:“尝观米老书,落笔飞动,运笔常如跳丸舞器,故灵妙不测,矫变异常,绝不规矩正格,然至末笔必收到中锋。”也是这个意思。

与正确的收笔相对常常会出现如下问题:

其一,有头无尾,顾头不顾腚。梁巘《评书帖》云:“作书不可力弱,然下笔时用力太过,收转处笔力反松,此谓过犹不及。”粗知起笔、行笔,而轻忽收笔,最有可能造成这一问题。下笔时气势不小,而收笔处轻飘无力,虎头蛇尾,“钉头”、“鼠尾”的病笔是最明白的例子。这一错误不是在收笔处突然爆发的,而是在行笔过程中已经开始酝酿的。前面我们说过,即使一点,也要三过其笔,点画要有一个绵劲的书写过程。做到三过其笔,才能称得上字中有笔,否则点画没有筋力,就谈不上“笔”。而收笔轻忽之后,最直接导致的,可能是下一笔起笔露尖,致使浮薄、轻佻,点画不干净,厚度不够。写行草书时,有时预先估计了点画的相掩盖之处,往往在收笔处草草带过,以为不影响最终的效果,这种自作聪明往往养成点画荒率的毛病。看古人法书,任何点画都是“到头”而完整的。因为不到头,那么下一笔就毕竟是没有来由、信笔书写的。读帖时注意古帖中的“目”、“自”等字,中间二横或分写、或连写,古帖中是交代清晰的,而今人却往往含糊其辞地就带过去了。朱和羹《临池心解》在谈到“忽笔”时说:“临池切不可有忽笔。何谓忽笔?行间摺搭稍难,不顾章法,昧然一笔是也。忽笔或意无疵,然与其忽略而无疵,何如沉着而不苟?盖笔笔不苟,久之方沉着有进境,倘不从难处配搭,哪得深稳?”如果收笔处不到头,所导致的,可以说笔笔都是忽笔,都是昧然一笔,没有充分的把握。笪重光《书筏》说:“人知起笔藏锋之未易,不知收笔出锋之甚难。”可谓甘苦之言也。

其二,偏面理解“藏头护尾”,、“无垂不缩,无往不收”,把每个点画都写成一个封闭的样式。过去,由于篆隶书墨迹的失缺,人们理解篆隶书的点画都是封闭的。既然每个点画都是“藏头护尾”的,则书写时,必然是笔笔断而后起,点画之间的内在联系就有所割裂。我们在“藏露”一节中,曾引用沃兴华《论笔法》对这一问题的论述,甚是精辟。针对“逆入回收”造成的千人一面及点画间联系割断这两个误区,沃兴华《论笔法》又说:

针对这两种误区,汪(沄)的《书法管见》指出:“书诀中所谓‘无往不收,无垂不缩’,一着迹便死矣。”主张逆入回收的笔法不宜说得太死板。董其昌也看到这种毛病,提出了从根本上加以解决的办法,《画禅室随笔》说:“米海岳书无垂不缩,无往不收,此八字真言,无等等咒也,然须结字得势。”只有将起笔的“逆入”看作是上一笔画的继续,将收笔的“回收”看作是下一笔画的开始,也就是在上下笔画笔势连贯的基础上,逆入回收才能成为“真言”。     

过于强调逆入回收,并非没有做到“紧收”,而是紧得过分了,过犹不及。

其三,只知运行,不知留驻,无头无尾,一味萦带。在不知法度的前提下,率尔学行草,最容易犯这样的毛病。往往看古人草书,特别是大草、狂草法帖,惊骇于其急风骤雨之势,而不知所致之由,跟着感觉走,就成了描摹行笔路线的所谓草书。孙过庭《书谱》说:“伯英不真,而点画狼藉。”草书尽管以使转为务,而毕竟也是点画组成,苟无点画,便不成字,只是符号耳。姜夔《续书谱》说:

自唐以前多是独草,不过两字相连。累数十字而不断,号曰连绵、游丝,此虽出于古人,不足为奇,更成大病。古人作草,如今人作真,何尝苟且!其相连处,特是引带。尝考其字,是点画处皆重,非点画处偶相引带,其笔皆轻。虽复变化多端,而未尝乱其法度。张颠、怀素规矩最号野逸,而不失此法。

张旭、怀素固以《古诗四帖》、《自序帖》为巨迹,而入门便学,易成痼疾。(《古诗四帖》有论者以为是伪帖,《自序帖》有论者以为不是真迹,不去管他。)要理解两帖,自然需要看张旭、怀素其他帖。怀素《论书帖》、《食鱼帖》、《苦笋帖》及《小草千字文》具在,法度精严,固不待言。据米芾说,《淳化阁帖》王献之两卷中,羼入张旭数帖,其开阔雍容之气,自与王献之有别,而既可羼入,也侧面说明张旭与二王实为一脉相承也。识得张旭、怀素此等字,才可言狂草,否则直是不入门耳。

唐以后作大草者,最能“作草如作真”,对点画意义强调最明显者,大概无过王铎。细看王铎草书,处处行,处处留,点画形态在造次颠沛、呼天枪地之中,精微谨严,不留毫发遗憾,诚可谓神乎其技。他的每一个点画完备圆满,收束自然是帖切恰当的。当然,魏晋人书,乃至唐代张旭、怀素,更加玄远微妙,他们似乎不以点画为意,而只是目见全局。他们在略不经意中做到准确,全篇浑然一体,举重若轻。相对而言,王铎就不免经意乃至刻意,留下些斧凿之痕,这是时代限之吧。傅山草书没有王铎严格,有时有点佯狂作秀的意思,因此居多作品不及王铎,然而偶有合作,也能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甚至侵侵然高于王铎,个中因素,大抵在此。也许正是王铎有迹可寻,他为后世提供了方便法门,可以化育千万,成为广大教化之主。大匠示人以规矩,王铎还是做到了。

欲做到紧收,必注意末笔。蒋正和《书法正宗》说:“行草纵横奇宕,变化错综,要紧处全在收笔,收束得好,只在末笔。”末笔不仅起到收束一字的作用,更起到引领下一字的作用,这就要求不仅做到“到头”尽势,还要考虑到下一字的起笔得势。如孙过庭《书谱》中的“晦朔”,“晦”末笔直顶到头,并不提笔结束,而是转笔后继续前推,宕开笔锋,然后翻转接“朔”。孙过庭末笔这种写法,可以说比比皆是,看似繁琐,实则是为了方便。再如断开的二字“家后”,“家”末笔并不向下引带,而是随势继续向上转去,形成一个弧形。这个弧形的饱满圆劲,说明他的笔力到头,是紧收,无松懈,而向上出锋收束,显然是为了在空中再形成一个翻转,利于“后”字的切锋下笔。

至于连绵大草,形隔理不隔,也无非如此。点画有起结,字有起结,字组有起结,行有起结,每次都能“无垂不缩,无往不收”,也便是所谓一笔书。诚如是,则以收笔作为衡量技术含量的重要标志,不亦宜乎?

笔法琐谈(九)曲直

传王羲之《书论》云:

每书欲十迟五急,十曲五直,十藏五出,十起五伏,方可谓书。

这话是否为王羲之所说不要紧,要紧的是这是至理。字是以曲为主的。王羲之说“十曲五直”,依我看,极而言之,是处处皆曲。

“横平竖直”四字,当然是书法准则。这一准则,不唯对书法有用,简直已经成为一条普遍的审美原则。且不说实体的东西需要稳定均衡,即使是做人,也有“端端正正写字,堂堂正正做人”的说法。然而几何学意义的平直,是显然不能餍足人心的。比如美术字,横竖都直,但算不得艺术。其实美术字的平直,也并不彻底,并没有完全依照几何学的规定,而是参照了生理学的标准。“看着”平直,比“实际”平直要重要。

盖直所表现的生命力,远不及曲。自然物多曲,而人造物多直。纯手工之物多曲,借工具制造之物多曲。

最能体现生命意义的,如人体,不论男女,总有曼妙的曲线。  

有人说:      

人类对于曲线美的探索史源远流长,发现黄金分割定律的古希腊数学家毕达歌拉斯学派,认为圆形是最美的形状。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经过研究,认为宇宙中最完美的形式是球形。18世纪英国画家荷加斯认为蛇形曲线是最美的线条。到了本世纪,人们对几何线条的曲线美给予了极大关注和重视。一位美国画家称:“美蕴藏于‘S’形曲线之中”。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是大自然进化的典范,无疑会更多地表现出多姿多态的曲线美。新月形的眉毛、微凹的酒窝、稍突的前额、俊俏的鼻峰、弧形的脸缘、波状的红唇、高耸的双乳、宽大的骨盆、缩扁的腰腹、丰满的臀部、圆滑的双肩、扁舟状的双手、哑铃状的躯干和修长的下肢,再加上光滑柔和的体表上间或点缀的沟稻和浅凹,正是这些优美的曲线使自然的人体“看起来像艺术品一样”,并与神秘莫测的大地山水相互媲美,同时又回归到美丽的统一的大自然中。

这段文字见于网络,失作者姓名,对人体曲线之美,交代尚称清楚。人体之美,可以达到让人窒息的程度,固然原因很多,“食色性也”当然是其基础。对人体的欣赏和渴慕,沉淀为根深柢固的审美理想,涉及到生活的各个方面。由此抽绎而出的曲,便是丰富、便是内容。比如看山,无不喜层峦叠嶂;看水,无不喜波澜壮阔;看园林,无不喜曲径通幽;读诗,无不喜抑扬顿挫;听音乐,无不喜婉转起伏;看小说,无不喜故事曲折离奇。甚至看忠于事实的历史,也要有“曲笔”方妙。乐曲用一“曲”字,自是穷极变幻方谓之曲,曲而美者也。      

记得中学时学习过龚自珍的《病梅馆记》。文不长,索性作文抄公,照抄如下:      

江宁之龙蟠,苏州之邓尉,杭州之西溪,皆产梅。或曰:“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固也。此文人画士,心知其意,未可明诏大号以绳天下之梅也;又不可以使天下之民斫直,删密,锄正,以夭梅病梅为业以求钱也。梅之欹之疏之曲,又非蠢蠢求钱之民能以其智力为也。有以文人画士孤癖之隐明告鬻梅者,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以求重价,而江浙之梅皆病。文人画士之祸之烈至此哉!

   予购三百盆,皆病者,无一完者。既泣之三日,乃誓疗之:纵之顺之,毁其盆,悉埋于地,解其棕缚;以五年为期,必复之全之。予本非文人画士,甘受诟厉,辟病梅之馆以贮之。 

呜呼!安得使予多暇日,又多闲田,以广贮江宁、杭州、苏州之病梅穷予生之光阴以疗梅也哉!

龚自珍的文章的确力有千钧。但是,“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的规则,并不因之而改变。我们现在要去欣赏,恐怕仍然会体现这几项要求。龚自珍的文章,究竟只是寓言,借梅说事而已。我曾经思考过,若谓生命力强,当然是健康的梅树生命力更强,人们为什么非要欣赏“病梅”呢?后来觉得,所谓“病梅”,毕竟能体现更大的生命力。在自然界中,比如泡桐,一年可以长到一两丈高,枝干嫩绿,真是盈盈欲滴。那么,它所蕴蓄的生命力,也只以一年为限。生长百年以上的柿树,其干必曲、其皮必皴,百年风雨,历历留下印痕,体现了更大的毅力、魄力。再比如赏石,以皱、透、瘦为美,若以建筑而论,皱、透、瘦几乎无用,但正是其皱、透、瘦,才有岁月的沧桑感,有空间的繁复感,从而值得咀嚼品味。若经过加工的石块,为几何形体,则索然乏味矣。碑学中的“金石气”,于其说是书丹原迹本身之美,还不如说是岁月雕凿之功,其烂铜腐石,斑驳之际,为我们带来了特殊的审美愉悦。当然,凡物皆美,只是类型不同。在审美意义上,相对立的范畴,并非势同水火,而恰恰是相互依存的。

移之书法,则“横平竖直”为规则,处处用曲也是规则。

如果按照正确的笔法去写字,则其点画必曲。前所论藏露、涩行、中侧、紧收,统一在一个大法之下,就是转笔,转笔是笔法的无等等咒。转笔来于生理运行之必然与生命迹象之模拟,因而转笔所书,无处不曲。转笔产生点画整体之曲。其次渐进,“如逆水撑船,用尽气力,船不离旧处”,即行即驻之间,又产生局部之曲。每一点画,皆是旋转所致,安得不曲?很多人认为直为力度、曲为姿态,实则大谬。即使骨力,也自曲中而来。所谓“颜筋柳骨”,柳体楷书最重骨法,而凡作横竖,皆取曲而不取直。即如最简单的字,如“上”、“三”,横竖皆曲,以求其劲挺,并求其数画间的向背呼应,才会“曲”尽其妙,如果皆取平直,则为美术字矣。林散之《论书》诗说得好:      

笔从曲处还求直,意到圆时更觉方,此语我曾不自吝,搅翻池水便钟王。

    曲处求直,于其说是笔法,还不如说是心法。

曲直之间,务求中庸,以不偏不易为最上乘。正如孙过庭《书谱》所说:“虽学宗一家,而变成多体,莫不随其性欲,便以为姿:质直者则径侹不遒;刚佷者又倔强无润;矜敛者弊于拘束;脱易者失于规矩;温柔者伤于软缓,躁勇者过于剽迫;狐疑者溺于滞涩;迟重者终于蹇钝;轻琐者淬于俗吏。斯皆独行之士,偏玩所乖。”不偏玩,固然是理想,而既是理想,也就往往难以实现,或者说只能在一定程度、一定范围内实现。实际情况是,因为偏爱、偏见和偏玩,会导致不那么理想的状况。不仅一般人会有这样的问题,名家大师也在所不免。比如王宠固然是大师,然而不免质直。其质直的原因,是对帖的误解。杜甫说:“峄山之碑野火焚,枣木传刻肥失真。”以《阁帖》为代表的帖,不知经过几番枣木传刻、翻刻,失真是肯定的,照着帖去写,也是没有“透过刀锋看笔锋”,往往就会失去了笔的曲,而代之以刀的直,直多曲少,则为质直。甚至,我们在形容这一现象时,干脆就说“刻板”二字。

当然,用直用曲,是有所偏胜的。张裕钊被康有为称为“集碑之成”,其书颇究方圆,似钢筋铁骨,不少地方是偏于直的,同时当然是用曲的。更偏于直者,大概要算伊秉绶的隶书,粗看简直是平铺直叙,但细而玩之,也是处处用曲的。相对而言,郑簠隶书可能就偏于曲,时见跳荡之笔。近人张伯驹书,简直全是曲。我曾经因为其过于花哨,似柔弱无骨而不之喜,以为无可取之处,其实顺着他的笔路看去,才会体会他的微妙之处。张伯驹是懂笔法,而且手下功夫也非同小可的。可能是限于天资秉赋,的是少了些爽朗。因是想到其逸事,作为京剧名票,张伯驹尽得余叔岩真传,然而天生声音小,剧场前三排即听不清,因有“蚊子老生”之名。余叔岩曾说,若张伯驹声音好,他就不会倾囊相授了。艺术很难尽善尽美,免不了留些遗憾,有时,遗憾却恰成风格。

近年来,不断看到一些人写字,重重按下笔,平铺刷过,还自鸣得计得力,倒真是令人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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