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一棵树有着相同的频率丨牛庆国

来源：《诗刊》2022年11月号上半月刊“方阵”栏目

岸边对话

一个人坐在一块石头上

另一个人坐在另一块石头上

中间的位置留给波浪

一个人看着河面

说爱一个人多么不容易

另一个人也看着河面

说恨一个人也不容易

之后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涛声拍了拍这个人  又拍了拍另一个

六月之晨

梦  渐次醒来

六月之晨  虎啸山谷

大地的繁衍  蓬勃盛大

人间准备好了吗

既然没有人可以顶替

就去做个诗人吧

背上仅有的星辰  背上疼痛的灯

扁豆刚刚成熟  秋天还有一段距离

赤子啼哭  时间开始

描 述

大风起时  狼群出动

雪拥山前  万门闭户

星星最稠的时候  狐狸的尾巴长过扫帚

树忽然弯腰致敬  向着一个人的背影

树知道土地给人力气  人就在土地上劳作

作为土地派来的监工

树记下人们的赞美和抱怨  以及祈求

有时  树会提着鸟巢的灯笼

与梦游的人交换梦境

忽然有人掉到了月亮的井里

一根树枝就一直在月亮上晃悠

我只说出

对于一盏灯  我只说出它头顶的那点火苗

对于一把刀  我只说出刀尖上的那点锋芒

对于春天  我只说出花园里的那只蜜蜂

对于秋天  我只说出最后才落下的那片叶子

对于江河  我只说出源头的那声鸟鸣

对于沙漠  我只说出被风吹出的那一段白骨

对于长天  我只说出夜里最微弱的那颗星

对于大地  我只说出还没发芽的那粒种子

对于时间  我只说出水龙头下的那一声滴漏

对于一个人  我只说出他额头上的那一条皱纹

山顶上

有人把一座土堡放在山顶上

整夜都是星星的声音

有人把一座烽火台放在山顶上

狼烟就飘满天空

有人把一座营盘放在山顶上

每日都是集合的风声

有人把废墟放在山顶上

寂静之后还是寂静

有人把一个陶罐放在山顶上

收集雨水和云彩

有人把一块石头放在山顶上

丈量山的高度

有人把一盏灯放在山顶上

指引风和夜的方向

有人把一滴血放在山顶上

像埋了一粒种子

有人把一碗水放在山顶上

满碗都是风云

有人把一盘棋放在山顶上

可下棋的人一直都在路上

我把一本诗集放在山顶上

先是像放了一块砖头

后来就像一只振翅欲飞的鸟了

它的愿望  是带着这些文字飞翔

此 后

有些事  此后才慢慢明白

有些话  此后才慢慢懂得

有些痛  此后才慢慢觉得

有些爱  此后才慢慢知道

有些人  此后才慢慢认得

有些经历  此后才慢慢叫作经历

一个人与这个世界慢下来的距离

正好是一首诗的长度

树的信息

每一棵树都是一根天线

我与一棵树有着相同的频率

偶尔打个喷嚏  偶尔耳朵发烧

偶尔做梦  偶尔心悸

树告诉我  这都是有原因的

我争取每天给一棵树发去一条幸福的信息

有时我会看见树叶排成的雁阵  雀群

有时看见树叶铺成的小路

一棵树带来大地的快乐  我相信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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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校：寇硕恒、曾子芙；审核：彭敏；核发：李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