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痛悼念中国著名诗人耿林莽先生.耿林莽遗作选登】山东‖耿林莽：清明雨（外四章）

兵荒马乱的日子，我在北方的一个小站上等车。一列兵车开过，又一列兵车开过，不停。小站上的银杏树，被风刮断的叶子，纷纷坠落。我拾起一片，听不到妈妈午夜时的咳嗽。

——耿林莽

清明雨（外四章）

山东 耿林莽

 清明时节的雨，是一缕缕

 淡青色的烟，

 飘飘荡荡，六神无主，

 不知道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清明时节的雨，是寂寞幽灵

 无所归依的脚步，

 一种依恋，一种彷徨，一种忧郁，

 欲去还休的无奈，

 不知所赴的茫然。

 清明时节的雨，从地层深处升起的脚步，比遗忘还轻，比梦幻还轻至的脚步，正沿着登山的小道，默默无声地——

 走。

 那山上，空无一人。

 光秃秃枯树的枝上，还没有一片叶子

 长出。

一叶

 一叶。一叶落下，从高高银杏树的枝头。

 是打开的扇面。自夏徂冬，上面烙满了古寺庙香火熏黑的纹缕，和钟声留下的碎片，点点滴滴。

 一叶。一叶落下，落下并飘远。

 这便是

 流离。

 然后便是我，离开了温暖的家园。

 我从庭院中拾起银杏树上坠落的叶子，小小扇面上，刻满了妈妈午夜时的咳嗽。

 一叶。一叶落下，落下并飘远。

 这便是

 流离。

 兵荒马乱的日子，我在北方的一个小站上等车。一列兵车开过，又一列兵车开过，不停。

 小站上的银杏树，被风刮断的叶子，纷纷坠落。

 我拾起一片，听不到妈妈午夜时的咳嗽。

 最后一班车尚未来到，深夜的小站上，只有我自己，孤单单地伫立。

 一叶，一叶落下，落下并飘远，

 这便是

 流离。

海，蓝着

 诗人痖弦说：

 “海，蓝给她自己看。”

 海，蓝着，

 蓝着一种莫测高深的沉默，

 海，蓝着，

 蓝的有一点高贵，一点庄严。

 风暴来袭的时候，她掀起了狂浪万千，一时间，天昏地暗。

 人被卷走了，陈尸海滩。船只们纷纷倾覆，桅杆被折断。

 轰轰然然一场厮杀过后，她却象无事人似的，依然故我地，蓝着。

 蓝的有一点阴暗。

 然后是月光，月光温柔，伸过来抚摸的手掌。看不见她的指尖在抖动，弹拨着海之波弧形的弦。

 青色的键，白色的键，浪花的跃动细碎而微，不知道是吟唱还是在哭泣？

 一曲终了，万籁俱寂。月光下的大海，依然故我地蓝着。

 蓝得有一点寂寞，几分凄凉。

 2018.4.11

隐

 水的南方，河网交叉的苏中平原，一条河，一条河和她的岸。

 淡。不要盐，不要那咸，

 不要浓浓的绿和深深的蓝。

 清清浅浅，淡，淡成一种干净的白。

 五月，五月的苇岸，散发的清香也是淡淡的。

 而诱惑却永恒地在。

 吸取冷，清凉感使肌肤微微颤缩。

 穿蓝布衫的乡村女子，汲走了一罐子水，登岸。

 夕光沐浴，那夕光也是淡的。在她的背上，涂写着隐约的梦幻。

 然后便渐渐地隐没。隐没了的还有她浑圆的肩和柔软的臂。

 以及田塍，以及那一间小屋。

 留下我，留下淡淡的水，一条河和她的岸。

 隐：隐入了夜的黑栅栏。

那是水

——我读《从文家书》

 那是水：

 夕阳一缕，悠悠橹歌，

 岸边停泊着一艘小船。

 那是水：

 纯净石子，游鱼鳍尾，

 多情女子，船上水手。

 全因水而变得宁静而温暖，

 一抹微笑从你唇边浮出，那也是水吧？

 水的智慧，水的清凉，水的温柔。

音乐也是水呢，早晨的钢琴声，阳光般明丽，缠绵。你在教堂外的石阶正坐着，聆听。遥望远海，流动着风帆。

 墙上藤萝，延伸丝蔓，风将她的影子卸在你脸上，便是一朵微笑，荡漾。

 “我心中似乎毫无什么渣滓，透明烛照。对河水，对夕阳，对拉船人同船，皆那么爱着，十分温暖地爱着……”

 一生如此地爱着，水一样澄静，水一样寂寞地爱着。那微笑，是对于美的呼唤。

 即便在微笑也被放逐的年月，你依然听得见窗外树枝上鸟儿们的振翅，想起端午节的荷花，杜鹃鸟的啼鸣，想起摊送，想起翠翠。

 终于，走到了送别的时刻。贝多芬的《悲怆》，悠悠然升起。一朵小白花，在乐声中漂泊，从你身边流过。

 微笑撤去了。

 那是水，不在流淌。

诗人简介：耿林莽，笔名余思，1926年生，原籍江苏如皋市，后定居青岛。1945年开始发表作品。1985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已出版散文诗集《望梅》《落日也辉煌》等，文学评论集《流淌的声音》。2007年纪念中国散文诗90周年活动中，被授予“中国散文诗终身成就奖”，2009年获中国作家协会颁发的从事文学创作60周年荣誉证书及纪念章。2015年获《星星》诗刊主办的“首届鲁迅散文诗奖”。诗人于2023年1月5日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