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到了植物们窖藏多年的香气丨陈亮

来源：《诗刊》2023年第3期“方阵”栏目

河 流

河水从山上下来，青年人一样

眼神明澈，情绪激昂

能看得出他们敢于赴汤蹈火

摧折了腐朽的木头，移动着巨大的石头

他们滚滚向前向低处，经过一个山头

又一个山头，一个村落

又一个村落，一座城市又一座城市

一个花开又一个花开——再也回不了头了

那么多河水彻夜不眠，汹涌不竭

到底来自哪里？我曾无数次追问

希望可以追溯到它的源头

当我有一天在梦里，终于来到了一座

巨大的轰鸣的瀑布前

才发现源头就在一个

无法攀登的山顶的云端

“是山尖把神秘的云端给刺破了

才有了这么多不息的河水！它们从云端

前赴后继地来到人间，再也回不了头了！”

回头的只是一群一群和我一样的陌生人

他们衣着褴褛，餐风饮露

沿河蜿蜒而上，沿途打听

一个叫“云端”的地方

我怀疑，他们都是河流在人间的孩子——

飞来的石头

山的最顶端是一块长方形的巨石

据说是从远方飞来的

巨石之上才是这座山的最高点

小时候曾费尽心思地上去过

想看看上面是否住着传说中的神

看看是否可以像飞毯那样

驮着我飞到我想去的地方

可巨石上什么也没有

即使你和大风使出洪荒之力它也纹丝不动

小时候，我总爱站在这里向山外

远眺、呐喊和祈愿

想到山林之外远处的世界

就感到莫名的激动

感觉那世界早晚就是自己的

并使劲向山外扔出一块孤独的石头

多年后，我回到了这里

重新爬上了这块干净的被阳光烤暖的巨石

四仰八叉地默默躺在上面

仿佛另外一块从山外飞来的石头

让风吹一遍，吹一遍，再吹一遍——

蝴蝶谷

曾经有一次，我跟随一只好看的蝴蝶

来到一个陌生的山谷

整个山谷里栖满了各种蝴蝶

阳光下，它们纸片一样一动不动

仿佛在此已经死去了多年

草木、花朵和溪水也一动不动

仿佛整个山谷的时间被谁禁锢了

空气似乎也是凝固的

我感到呼吸困难，慌乱中

就抓住身旁的山石，憋足气力大喊一声

仿佛触发到了某个古老的机关

草木和溪水先动了起来

接着那些蝴蝶也开始动了起来

——山谷终于活了过来

我听到了无数翅膀和空气摩擦的声音

听到了那些兴奋的尖叫

我闻到了植物们窖藏多年的香气

唤醒了我幽闭多年的感官系统

——待我回过神来

手中竟然多出了一把生锈的钥匙

——而我始终不敢相信

自己就是那个开启了那座山谷时间的人——

梨树沟

意外走进这里，我发现了那么多的白

从粗壮黝黑的枝丫间

纷纷呐喊着汹涌而出

万物仿佛刚刚醒来

没有了黑暗的恐惧，隐隐焕出光来

我惊讶于这来自地心的原始的力量

或是来自星空的魔幻力量

让一切的不能成为了发生

——我从很远的地方寻找到这里

两手空空，满脸羞愧

像一座努力多年也没有怀春的山谷

在梨树沟，风用小口轻轻地吹着

阳光暖暖地抚摸着伤口

快速的时光似乎经过这里时打了个漩涡

终于，慢了下来——

在梨树沟，我开始慢慢孵化

脱下了坚硬的壳，开始孩子样

为了一个针鼻大的事物突然号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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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校：寇硕恒、曾子芙；审核：彭敏；核发：李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