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德国的华州乡愁——老家的柿子树

老家的柿子树

作者：杜菲娜

我的老家位于秦岭脚下的高塘塬上，我童年时曾在老家生活过一段时间，对老家的感情十分深厚，那种老家情怀早已深植于我的身体，融进了我的血液，不论我在那里，一想起老家心中就泛起一种温情，有时感觉还会有一些冲动，恨不得能立刻就飞回国内投入老家的怀抱。

高塘杜家村古“楼楼” 史民江摄

今天读了华州文史荟萃中的一篇小文《儿时过年的味道》，又唤起了我心中对家乡的深深眷恋的波澜，思绪情不自禁久久地沉浸在家乡高塘塬上过年的情景之中，想起了那里的亲人和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也想起了那里的漫山遍野的柿子树和树上那像红灯笼一样红艳艳的柿子。

柿子是民间的吉祥果，因其果实丰厚圆硕、形如如意，“柿”与“事”谐音，所以用以寓意“事事如意”，很多人都对它情有独钟。而我小时候不懂这些，却也是对柿子一往情深。

记得小的时候在老家，那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那时其它水果不多，而柿子却是应有尽有。田间地头、沟沟岔岔、坡坡茆峁和崖畔路边上到处都生长着柿子树，老家特殊的地理和气候条件似乎有利于柿子树的生长，因为柿子树多，又没有人打理，我小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一直以为那些遍布在塬川沟壑的柿子树都是野生的。

华州塬上的柿子树 自秦岭天地

记忆中老家的柿子品种有旋柿，火晶、帽盔、蛋柿、暖柿等。柿子的吃法有放软后吃软（蛋）柿子，暖熟后吃暖柿子，硬柿子削掉皮后可以做成柿饼（柿葫芦），用软柿子和面粉做的柿子馍，柿子炒面（chao 4声），柿子醋等，不同品种的柿子有不同的吃法。小时候寒暑假回老家的记忆许多都是和柿子有关。记得暑假期间和小伙伴们一起割猪草时，有时会把顺手采摘下来的还不成熟的柿子埋在河滩浅水处的沙子里，充沛的阳光把沙滩中的水晒热，躺在沙石水中的柿子类似于在家里锅内进行“暖柿子”处理，经过这样处理的柿子会去掉柿子本身的涩味，第二或第三天我们会按照前一天在河滩上做的记号挖出之前埋的柿子，然后坐在河中的大石头上美美地享用柿子的香甜。有时还会顺手搬开几个石头，从石头下找出几个小螃蟹，拧断螃蟹的大腿就着柿子一起吃。

“暖柿子”可能仅是高塘塬区处理柿子的词语，主要是为了除掉涩味，具体做法是指将摘下来的柿子放入锅中并加入漫过柿子的水，控制水的温度是关键。水温低了，柿子没有暖熟吃起来发涩；水温高了，柿子烫熟了也不好吃，当地称为“暖死”。据说水温保持在40℃左右最理想，既不会损伤果实，脱涩时间还最短。暖柿子通常需要一夜时间，为了保持恒温，一晚上要起来好几次往灶里填柴烧火。

高塘柿子 流年来袭摄

暑假期间，还没有到柿子成熟的季节，每次和小伙伴们一起路过柿子树时，都会翘头看一看柿子树上是否有被鸟啄过（嵌过）的柿子，因为这样的柿子容易变红变软（蛋），一旦发现，小伙伴们在柿子树下转来转去，绞尽脑汁想着法子怎样把树上“蛋”了的柿子搞下来。有些柿子树树冠很大且较低，沉甸甸的柿子压得树枝快接近地面，小伙伴们戏称躺在地上都能够到柿子，可惜鸟很少啄低处的柿子，被鸟啄“嵌”过的柿子大多数都在树的上部。烈日炎炎我们几个割草的小毛孩子在柿子树的树荫下，吃着被鸟“嵌过”提前变红变软的柿子，那香甜绵软的柿子味道真是一种绝妙的享受。

到了柿子成熟的季节，我们在西安也会偶然吃到伯母托来西安办事的乡亲们带给我们的暖好了的柿子。现在回想起来，那一个个经过长途跋涉来到西安柿子，倾注了多少伯母对我们的爱心啊！也因为这种爱却给前来的乡亲旅途带来了多少辛苦？！要知道在那个年代来西安唯一的途径是乘火车，而家乡的村庄到火车站有20余里旱路。俗语说千里不捎针，可是那些乡亲们要背负着旅行袋里的爱心柿子徒步20里，为此付出的辛苦可想而知！

伯母家有三棵柿子树，每年柿子收获颇丰，伯父伯母家的柿子加工的产品也多，有柿饼（柿葫芦），柿子皮（用削掉的柿子皮晒干而成），还有柿子炒面，在一个小缸里还做了柿子醋，在楼上还会特意留一些放在麦草中间的软柿子（蛋柿）冬天吃。

寒假回到老家，那些用柿子加工的食品可是很好的零食。有时会是一碗用开水冲好的热气腾腾的柿子炒面（高塘塬上称为chao 4声），香甜可口，在寒冷的冬天一碗下肚，浑身热乎乎，从头暖到脚，暖胃又暖心。柿子炒面也可不用开水冲而是直接干吃，通常吃干柿子炒面时不用勺子而是从蒸馍用的干芦苇叶上折断一小节将柿子炒面铲起送到嘴巴里。除此之外，在我们老家当地以前还流传另一种柿子炒面的吃法：在炎热的夏季，直接给柿子炒面加入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冰凉井水搅拌均匀，喝下后有解暑降温的功效。记得有一年夏季，天气炎热，身为妇女队长的伯母连日开会和工作劳顿，身体出了问题，而伯母的邻居加闺蜜给她送来了冰凉井水搅拌均匀的柿子炒面, 伯母喝完后好像立竿见影效果很好。记忆中柿子炒面的做法是：把大麦炒熟，再到生产队的水磨上磨成颗粒状，然后把软柿子去掉柿蒂，放到磨碎的大麦颗粒中一起揉搓均匀，再摊开放在芦苇席上去晒，晒干了再扛到水磨坊去磨成细面，就成了我们所说的柿子炒面了。记得以前每次从老家返回西安，伯母都给我准备了不少老家的农产品包括柿子炒面、柿饼等。妈妈经常也给邻居和她的朋友们分享老家的柿子产品，那时晚上谢阿姨常带着她的漂亮的女儿们来家里玩。妈妈会冲柿子炒面给她们尝鲜，其中二女儿特别喜欢柿子炒面，每次喝完后都默默地把碗舔的干干净净，一时成为笑谈。可惜听说这种的家乡独有的特产现在很少有人做了。希望柿子炒面能够继续传承，这也是千百年来高塘塬上人们的生活沉淀形成的柿子的乡俗和饮食文化啊!

柿子炒面 老敏摄

剥掉柿子皮的软柿子和面粉一起还可以做柿子面馍，或者烙成柿子面饼，也是一种很受欢迎的柿子产品，做成的柿面饼外焦里嫩，脆软糯甜，咬一口，唇齿间都是柿子香甜和面粉混合的香味。在那物质生活贫乏的年代，柿子馍丰富了高塘塬上单调的饮食，可以想象，它给人们曾带来了怎样的味觉享受！柿子馍是一个只有在特定季节才能吃到的当地美味，西安的名吃黄桂柿子饼应当就是由此演变而来。

收获的新鲜柿子难以保存，伯父伯母每年都会将柿子做成柿饼（柿葫芦），不仅美味、食用方便还有利于储存。做成柿饼后柿子的味道也从原本的甜脆多汁口感，变成肉感甜糯，味道更好更浓，柿饼好吃是因为保留浓缩了柿子的精华部分。新鲜柿子中含有大量的水分、葡萄糖和果糖，在晾晒过程中，水分大量蒸发，而葡萄糖和果糖则逐渐渗出到果实表面，形成厚厚的白霜。中医认为柿霜对润喉润肺有一定功效，且口感清甜，是一味良药，对于上火口疮是特效药，将白霜轻轻敷在伤口上，凉丝丝的，立竿见影。好“柿”成“霜”--好事成双，因此结了霜的柿饼也就成了一种寄托美好希望的食物。柿饼的制作过程也不简单，要经过浸泡-削皮-穿串--暴晒-压扁-再暴晒-收藏多种程序才能完成，每年秋季伯父伯母都要为做柿饼付出许多劳作，现在想来那也很不容易呀，他们自己并不舍得吃，更愿意送给亲友或用以待客。寒假在老家时，冬天夜长，晚上在温暖的热炕上伯母会经常用升子（量粮食的器具,十升为一斗）从楼上的缸里装一些带着白霜的柿饼（柿葫芦）和柿子皮出来，而我则一边伴着伯母纺线声翻看着小人书，一边吃着香甜软糯的柿葫芦……，那是永远刻在脑子里的老家的温馨记忆。

高塘集市上的柿饼 彭翔宇摄

老家还有一种柿子产品—柿子醋。家中有柿子的人家都会以柿子为原料做醋，当地人称为“拾醋”。记得伯母说过做醋需要将自然成熟的柿子，清洗自然风干，放入陶缸密闭，经自然发酵酿制而成。柿子醋除了独特的口感外，还有增强食欲、促进消化、降低血压、降低血脂、软化血管等医疗和保健作用。记得当年在老家伯母做饭需要用醋时，我都会自告奋勇去醋缸里舀醋，喜欢闻醋缸的味道，喜欢一边撇开浮渣一边舀出清澈的醋的感觉。有一次不小心把半碗柿子醋洒在了地上，那几天似乎总能闻到柿子醋那酸爽微甜的味道。在老家之外的地方再也没有吃到过像老家的凉皮、凉粉和饸饹的那种地道口味，可能就是因为在外面没有老家的柿子醋的原因吧。真怀念家里“拾醋”的缸和久违了的柿子醋的味道。

每次回国探亲都会和在西安工作的堂弟和弟媳聊一聊家乡的情况，听说家乡的柿子现在很少有人采摘，到了深秋，树叶都落了，红彤彤的柿子还挂在树上，随着冬天到来，柿子无可奈何地自然落下自生自灭。还听说柿子树到了秋冬枝干变脆，上树摘柿子的人时有摔下受伤；而采摘的柿子也卖不出好价格，这些原因等等导致了柿子被冷落的情况。听到这些，心中很有些惆怅，也更加怀念屹立在家乡沟沟卯卯崖畔地间那些苍劲而顽强的柿子树。它们战酷暑，斗严寒，饱受风雨侵蚀，历经干旱煎熬，以顽强的生命力铸就成了坚忍不拔的品格；它们不用施肥也从没有灌溉，从不向人们索取什么，只是以身相许；它们取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春去秋来柿子依然年年红，装点着秋的风景，也给秋天带来特有的神韵。

华州塬上的柿子树 秋飒摄

喜欢那纯净的蓝天下红柿挂满枝头的诱人景色，在风中摇曳的柿子像一个个红灯笼，美得自然，美得盈溢，美的原汁原味，透着一种喜气，散发着"柿柿"如愿的美好祈愿 ，美艳了整个深秋。

想起家乡的柿子，也给我带来了淡淡的乡愁，唤起我对伯父伯母的浓浓思念，天堂也一定有柿子吧？祈望那里的柿子也和老家的一样香甜。

渴望有朝一日，随着秋风起、秋意凉，我能回到故里，和亲友们结伴去再遇红柿满枝，去再尝满口柿香。

杜菲娜  2023年1月29日于德国帕德博恩

原文来源：作者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