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华县规模盛大的祈雨活动

祈  雨

作者：杜书成

“桑条无叶土生烟，箫管迎龙水庙前，朱门几时看歌舞，犹恐春阴咽管弦。”

每当吟咏起唐朝诗人李约的这首《观祈雨》时，便想起了儿时华县老家那规模盛大的祈雨活动。

上世纪八十年代华县街头的蹦鼓 网友供

儿时，盛夏三伏，七月流火，火龙盖顶，旱魃肆虐，当人们面对炙烤的日头久望无雨的时侯，杜家堡一带九堡十社的乡约们便闹起了热火朝天的祈雨活动。指望着通过盛大的祈雨活动，感动天神，普降甘霖。

……那震天动地的锣鼓声，那华丽多彩的采水楼，那规模宏大彩旗飘舞的仪仗队，那手执三尖刀，高举五雷碗，所向披靡的马角子（巫神）……令人惊奇而又神往。

祈雨的马角子由九堡十社最有权威的人推荐。要求此人必须生性强悍，体魄魁伟，属相非龙即虎。一经天神（龙王）选定，便具有超凡脱俗的本领。记得当时我村的马角子姓刘，人称马角刘。

那时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每当听见城门外广场上潮雨的锣鼓，在大庙前响起的时侯，便同小伙伴们一溜烟地跑出村外去看热闹。

只见大庙里红烛高烧，贡品如山，柳枝柏朵插满水坛，那泥塑的“龙王”，凶神恶煞般地居于祭坛正中。左手的椅子上，坐着双目紧闭的马角刘，当激越的锣鼓敲到高潮时，马子刘便浑身抖动起来。旋即一跃而起，手执三尖刀，高举五雷碗（碗里用大红诛砂写着五个雷字），向“龙王”叩拜三下之后（一个刀柄三个刀尖），在两个年轻小伙掺扶下，先在神坛前绕三圈，然后一个箭步冲出庙门。只见他赤脚光膀。双目紧闭，口中喷吐着粗气，如脱缰之马，不避崖畔坡涧，野地沟壑，山野荆棘，往来狂奔于村前村后，田头地坎。面对无云的蓝天，连击五雷碗， 口念咒语，呼风唤雨，叩拜天神，祈求赐雨。

华州古老的祈雨仪式蹦鼓 自华州非遗

村前村后，观者如山，但却没有一个女人（在旧社会，女人历来被视为不祥之物）想看热闹的女人只能躲在墙壁后面或站在远处的城楼上或墙背角偷偷观看。一经马角发现，便穷追不舍，撵得女人们个个落荒而逃。以此展示天神威严不可冒犯。一次，马子刘的老娘去城门外井边打水，正遇潮雨，被马角子刘发现，仍穷追不舍，直追得老娘连滚带爬，遗鞋掉帽，丢下水桶落荒而逃，并边跑边骂：“狗东西，连老娘也不认了！”。我等毕竟是男孩，可以大胆出入于最热闹的场合之中，竟毫无惧色。

马子刘在我们幼小的心灵中，是一个神秘的偶像。每当潮雨结束的时候，我和伙伴们总要围坐在出生于清朝光绪年间的东林老爷爷的身边。听他讲许多关于马子“神力”的故事。他说，马角是玉皇大帝派往人间的精灵，是个超凡脱俗的神物，可以拯救人间一切灾难。他魔力无限，可以挥动百斤重的巨鞭，驱赶人间一切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可以在两颊穿透二尺长的钢锥而不叫苦；可以赤手从火中抓起通红的犁铧而面无惧色;可以用利齿咬碎坚硬的瓦渣……。

这一切非凡的“壮举”，目的在于逼迫天神降雨，往往听得我们如痴如醉。因此，每当潮雨的时侯，我们总是紧紧地尾随在马子刘的身后，时刻都想亲眼看看他那飞锥、抓铧、挥鞭、咬渣的本领。但却一直未曾见过他这一超凡的“壮举”。此时，东林爷爷便绺着雪白的胡须神秘地说：不到非常时刻，神是不会显此一招的，说得我们大瞪起了两眼。

也怪，当九堡十社的乡民们大闹一通之后，有时也确实应验了马子刘的“神语”，老天爷居然神奇般地下起了倾盆大雨。使旱情得到了解除。乡民们一颗沉重的心便放下了。这时，九堡十社的乡绅，农耕能手，便组织起了盛大的谢“神”活动。耍社火、唱皮影、吊线猴、赛锣鼓、载歌载舞，给“神”送上花馍、点心、香表、扁额等贡品。并给马子刘披红挂花，狂欢三日普天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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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久久思索着乡民们祈雨的动机与效果，以及为实现这一效果所付出的物质上和精神上的代价的原动力是什么？对于祈雨这一活动，对于马子刘的“神威”，从东林爷爷神秘的眼神中我已产生了怀疑，而且愈来愈感到它的愚昧与虚惘。

但，通过它却使我捂出了一点道理来：人们从来都是扑实的，善良的，虔诚的。他们在用扑实的感情，虔诚的信奉，在生与死，祸与福的较量中求得自己有限的生存的权利。尤其在刀耕火种的洪荒时代，人们在大自然肆虐面前是软弱的怯懦的。对于生存的奋争，横征暴敛，强取豪夺的封建地主不可能支持他们，官府豪绅不可能支持他们，地主豪绅们只知朱门看歌舞，唯恐春阴咽管弦。无望中，他们只有把善良的愿望化为一种理想或寄托，并进而把它具体化为一个崇高的形象，这就是能为他们定乾坤、主沉浮、济苍生、救万民的“神”。只要这“神”能替他们消灾除祸，惩恶扬善，能为他们带来繁荣昌盛，富强康乐，文明和进步，能使他们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他们便会不昔一切地把百倍的虔诚、千倍的信奉奉献给你。

炎黄初祖，尧舜禹是这样，盛唐天子，以至今天的一代伟人，不都是这样吗？

1995年 6月23 日

原文来源：《圆梦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