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超
在我的故乡鄂东，过年是少不了糍粑的。祭祖要上糍粑，吃年饭要有糍粑，亲戚拜年要送糍粑。
故乡的糍粑用纯糯米做成，绝不添加别的米料。大粑方，小粑圆，洁白，软糯，好吃。
过年做糍粑是大事。因为工序多，劳动量大，所以“一家做粑，全湾帮忙”是佳节期间做糍粑的写照。
腊八节过后，母亲就开始张罗着做糍粑。湾里有一套做粑的印模，全樟木制成。方形的大概四五十厘米见方，边框三四厘米高，内各刻福、禄、寿、喜繁体大字。圆形的估计十二三厘米，有柄，内刻玫瑰、兰花等象征吉祥的花朵。据奶奶说，这是全湾各家各户出份子“众筹”的，是全湾的公产。母亲从上一年做粑的人家拿来模子，就一个大晴天，在门前塘里仔细洗干净。然后就是洗打粑的石臼、粑杠，洗蒸糯米的木甑，洗摊放粑的簸箕和席子。母亲还要到有青壮劳力的人家去请人到时来打粑，请伯母婶婶、青年媳妇来烧火、做粑。一切准备停当后，就是定好做粑的日子，然后，母亲提前一天用大木桶把洗净的糯米浸泡好。母亲这一忙就是好几天。
这一天终于来了。石臼放在堂屋中央，簸箕、席子在两边排开，糯米粉备好。水缸里装满水，木甑、木柴各就各位。要在我家做粑的人家一早就把浸泡好的糯米、木柴抬到我家排队。帮忙的人都来了。母亲先祭拜过灶神和司米菩萨，祈求灶神保佑当天糍粑做得顺顺利利，祈求司米菩萨保佑来年五谷丰登。然后才点燃灶膛的第一把火，开始蒸糯米，做糍粑算是正式开始了。
厨房热火朝天，堂屋笑语欢天。糯米蒸好后，木甑由两个壮汉抬出来。木甑圆形，用枣树木箍成，一人双手可合抱，作用相当于现在的蒸笼。只见两人“嘿”地一声将木甑倒扣在石臼上，雪白的糯米大气汤汤地倒入石臼。石臼俗称碓，是由一整块大石琢成的圆形石槽。这时六个青壮劳力手拿粑杠，齐声在石臼中捣起来，嘿哟吭唷之声不亚于筑水库大坝，这个环节俗称打粑。粑杠粗大，多用檀木、枣木等木质坚硬的树木制成。打粑的人如果用力不得法、打得不准，还可能伤了手。打粑时几个人的配合特别重要。六个人围着石臼分为甲乙两组插花站着，甲组杠子落，乙组杠子起，落落起起，错落有致。打粑中途不能停，杠子打入和抽出的动作要快，如果谁的动作慢了，杠子就会陷在糯米中，一个人想拔出杠子更费劲，另外的人这时会一齐把杠子打入他的杠子陷着的地方，他才能解困。冬天气温低，要趁热把粑打好，大家必需齐心协力、一鼓作气把石臼的全部糯米捣成泥糊状，做出来的粑才细腻、柔软有韧劲。如果糯米捣得不均匀，做出来的粑就有米粒，不仅口感不好，主人还会认为过年没有讨得好彩头，对打粑的人会有意见。粑打得差不多了，旁边的人也不闲着，用清水洗洗手，或抹点菜油，趁着杠子拔出的空隙，伸手抓出一个糯米坨子，就热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说“好吃！好吃！”。也有闻迅前来祝贺的，说完吉利话，揪个米糊坨子，吃了再走。粑打好了，最精彩的动作也就来了。有人一声令下，六根粑杠插入石臼，然后一声“起”，六根杠子把整个糯米糊举起来。大家同时移动脚步，把糯米糊放在铺撒有糯米粉的席子上。那架式比京剧《挑滑车》的武生的表演还要有劲有气势。
糯米打好了，就是做糍粑。伯母婶婶、青年媳妇早洗好手等着。糯米糊出臼，她们就用手蘸着清水，趁热揪成一个个的糯米糊坨子。揪坨子要有眼力，坨子大小要合适，放到粑模子中压平后恰好与边沿齐平，做出的粑才平整饱满美观，俗称有看像。特别是大方粑，坨子大，份量重，揪好要有经验。如果坨子小，添了料的粑就容易开裂，不能用来拜年送礼。最后是把糯米糊坨放在粑印模中，压平，倒在簸箕中，有字有花的一面朝上，一个糍粑才算做成了。此时，屋内早已是春风满堂，大人小孩个个满面红光。过年，真好！
在故乡，糍粑是礼尚往来必不可少的礼物。在那个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拜年可以没有肉，但一定不能没有糍粑。亲戚之间拜年，糍粑的送与收大有讲究。拜年一般是大方糍粑一两块，外加小圆糍粑若干。长辈可以收晚辈的糍粑。晚辈不能收长辈的，或收一回二。平辈之间，如表哥表弟的，只能以粑换粑，如果某一方只拿一块大糍粑来拜年，则可能表示他家今年收成不好，家里不宽裕，主人就要把这块糍粑切下一半收下，再把自家的也切一半，外加若干小粑作为回礼。如果主人不切下一半，完璧归赵，则客人会认为主人嫌他家穷，第二年就可能不来拜年，一门亲戚就此断交了。
糍粑好吃，煮煎炸烤，吃法很多。最简单的吃法莫过于放在柴火灰中煨着吃。不一会儿，糍粑鼓涨开裂，热气外冒，糯米的香味四溢，放在手中拍打拍打，解馋耐饿。最温馨的吃法则是在大雪飘飞的日子，一家人围着木炭火盆，一边拉家常，一边烤糍粑。那情景就是“红泥小火炉”的现实再版。
2019.2
作者简介
张超，男，网名：牧驴山人，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发表诗歌、散文、论文、通讯、小说若干。作品入选《湖北作家作品选（2016-2017）》诗歌卷、《获奖精短情诗心理简析》等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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