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傲的狗尾巴草

邹仁龙

能与一株小草亲昵肯定是有其充分理由的。

前年，我在苏城火车站南广场见了一条与我丢失的黄豆一般模样的小黄狗，在与那狗主人搭讪，犹豫着想讨得片刻对狗的亲近机会时，那小东西却向我旺旺地吠叫了起来，我便确定它不是我家的狗了。

心情很复杂，拍了个照回来，发到家人群中时，代我养过黄豆的二姨夫便肯定地说：“这不是我家的黄豆，黄豆的尾巴是竖起的，这条狗尾巴耷拉着，肯定不是的。”

是呀，我也想起来我家黄豆的狗尾巴是一直骄傲地竖着的呀，怎么会忽略了这个细节呢？大抵是我太思之过切了的缘故吧？

再后来，我每每见了路边长着的狗尾巴草，便就想起黄豆的那条骄傲显摆的大尾巴了，睹物思情，它太相似了。

狗尾巴草在田园、河畔、小径路边，领略微风，仰望苍穹，依旧在做着扑捉青涩的梦，沉浸于浪漫的遐想中。而我却没能从忧郁之中走出，面对这摇曳的草儿，多少有种酸楚在心底泛滥。没有人会在意一撮撮狗尾巴草存于脚边摇曳，我以前也一样，坦言在丢了黄豆之前我对它是无视、无感的，是看不见它的表现与乞怜模样的。因为它实在太卑微了，卑微得连条狗都算不上，在路人的眼里，它甚至于连狗尾巴都不算，就是株草，并且是草中的狗尾巴。可这能怪谁冷落呢？怨不得别人的漠视吧？就一根草而已，连条狗都不及，充其量才抵上狗的一条细尾巴。但能算得上狗尾巴也不错了，还是值得庆幸的，至少还会摇嘛，有这功能，我倒替它高兴，觉得蛮好的。

好在狗尾巴草对这些似乎并不在意，它郁郁葱葱的长得很精神，有生气，有朝气，有活力。一副勃勃旺盛的样子，而且调皮，活泼，毛绒绒的可爱，喜人。这种神奇的惊艳，纯洁天真，又引起了我无限的遐想。大自然是神奇的，这简直就是狗尾巴的复刻呀，还有更神奇之处，它的表现就像个活物，会摇尾，会卖萌，有时还会装那二哈的呆相愉悦人心。不知道别人是否这样认为，我恰是这样想的，它富有朝气，充满活力，生机勃勃，这是大自然的无私馈赠，是天赐的激情与温柔胶合了的视觉感受，念我怀想而又勾出了我旧日时光的回忆，并让我不愿醒来。当看着它伴着阳光美妙的色彩在旷野中徜徉，在空气中交汇，便能够激荡出我更多的思绪来品味、沉浸于这种美感而带来欣慰和喜悦。

以前我是极喜爱狗的人，现在狗不能养，也不敢养了，原因就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还是别说吧。但当我站在路边见着别人家的狗蹓跶时，便又会生出无尽的怀想来，于是蹲下身，点支烟燃起回忆的峰火，在眺望遥远天边处的云烟中寻找与狗亲昵的画面。回忆是念人愁怅的，像眺望的云会带走往昔岁月的点滴故事，这故事中自然有我与养过的那些狗狗的趣事儿了，可这些事儿却早似手指缝隙里升出来的烟般袅飞弥尽。唉，还想这些做甚？算了吧，想多了伤神！而就在收回思绪欲起身的一瞬，我的手却无意间触碰到了一种极柔，极软，似狗毛那绒绒感觉的须状物，低头一瞧，哦，狗尾巴草，它在蹲着的身边已经长的很高了，青青独茎杆子上毛绒绒地迎着风，映着光在像我养过的那条小黄狗竖着尾巴摇呢。“你好呀，小狗尾巴。”我用手轻轻地抚揉它，忽然觉得这小东西也蛮可爱的，那绒毛软软的、柔柔的、在阳光照耀下，看着时恰有着一种萌化人心的明媚了。

我观察它很久了，并越来越愿与之亲近。

看那清晨的甘露是最公平的了，它不会厚此薄彼，狗尾巴草也不会因为卑微而少沾。有时狗尾巴草也会变白，洁白对于它来说是一种态度。下午阳光熣灿，这是属于狗尾巴草的金色时光，在这暖光中似乎还做了个一支独秀的梦！有日光中的娇美，娇艳并不是花才独有的，狗尾巴草也不逊色，它们变红了的时候才是最美的，再从红到紫，狗尾巴便不再是狗尾巴了，倒像是成了凤尾了。它们密集地聚于一片时，倒也似稻谷一样的蓬勃，它们会将白天的阳光带进梦里，那它的梦便亮了，暖了，有光相伴再不会孤独，并能够孕育出彩色的梦来，如我般沉醉于梦境不愿醒来。秋天时籽粒饱满了，成熟了，丰收了，它好开心。冬天了，还在沧桑中回忆青涩时光吗？但岁月是公平的，都有苍老的时候，那就坦然面对吧！

能与一株草亲昵，这大抵是一种爱屋及乌的心理吧？但似乎又不是，因为狗尾巴草可不是乌鸦。再怎么说，我对狗尾巴还是心存喜爱的，我喜滋滋地抚摸着它，它也顺从地配合，像极了小黄豆乖巧温顺的样子，这感觉，很暖人呢！

狗尾巴草也有人称之为粉黛子，又称为阿罗汉草、稗子草，而我却称它为向阳草，温馨花。狗尾草叶鞘松弛，有的无毛，有的或疏具柔毛，或疣毛，其边缘有较长的密绵毛状的纤绒毛，缘边亦有细长的纤毛。叶片扁平，叶舌极短，或长着三角状，或狭披针形，或线状披若针形，先端长而渐尖，基部呈钝圆形，截状或渐窄，通常无毛或疏被疣毛。总之，除了叶外，它看上去就是条活生生的狗尾巴。它的绒毛，不像麦芒带有情绪似针尖样的尖锐而拒绝触摸。而狗尾巴草的绒穗子极其温柔，温柔得像自家养的小狗一样温顺，似狗尾巴一样柔滑。我有时会疑惑地问：“你到底是狗尾巴还是草？”它并不作答。

人往往在一个异想天开的时刻，恍若会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出现，想让那些心里所思的事物当作一个梦往好去处做，希望在那里，或许会欣喜发觉，那些失去的东西还存在身边。此时，我看着光与草于眼前相映于一起时，便也将我脑中的往事与之交融，并构成一幅斑驳的图景，从中看到那些匆匆的往昔影像闪过，亲情中的无数伤害此刻又充斥了无奈的痛苦，怜爱与希望再次泛出曾经的陪伴与温暖，我不知道我现在抚摸这狗尾巴草是不是在心里寻找着什么？是不是还在期待中等待奇迹，或是在这种自然风景的寻思记忆的美妙，或者在心里寻找那一段渐渐淡化的精彩？从而于这毛茸茸的小草身上镜像出被风、被雨、携带走了的故事？

我的这种令人不安的沮丧情绪可能影响到了小草的心情，看它的光色也变得黯淡了许多，它仿佛也像我家黄豆很懂事的一下就变得安静了。但它又似乎并不在乎有没有人会在意它的存在。别人或看见了，或忽略了，或无视，它都一样的回以沉默。而我知道，沉默是沉重的，是压抑的，这是所有物种共通的情绪本性。我懊悔地闭上眼，不想再让我忧郁的眼神传递出去感染它，我的心在努力地平静，耳畔的嘈杂也在远去，拂面的风轻轻地吹来，夹着青香的味沁入我的心脾，仿佛从远远的湖边旷野特意送过来一般。那一瞬间，我仿佛与这些卑微的、神秘的、不起眼的小草就融为了一体，成了它们中间的一株，其实想想这也是极为自然的事，本来我就与它们毫无分别。

我不能再给它施加某种形式的影响了，我应该找到另一种与之交流私密和芬芳的最佳方式，没有必要再不断与失去的光阴纠缠，不管是骄傲的和卑微的，对我来说，对它来说，在一场怀念的干旱之后，我们都需要一滴水滋润，就像它清晨在品尝露珠，在这个时候，我便可以感觉狗尾巴草毛茸茸的闪烁着晶莹剔透的露珠甜味了。那还抑郁寡欢地干嘛呢？就一道与它享受这清晨的甘露、白天的阳光、傍晚的夕阳吧。让露水湿润它，让阳光照映，显得狗尾巴草金光闪闪的，让它变得更具迷人的韵味来，这不很好吗！

这是一种带有魔性的植物。

阳光下的躯体与光影融合，尽显天真的面容和魔幻的光泽，毛绒绒、暖洋洋、乖巧、稚趣、灵动、看着像要溶化了心，舒服极了。我抚摸它像抚摸黄豆似的从头至尾地抚摸它的皮毛，还有它的尾巴，它只很温驯地静默、享受、简单而柔和，丝滑又暖人。这种惬意微妙而亲密，意境令人回味，意象漫不经心，似精心刻化但又完全自然的体验，凭借柔和而微妙的手法制造出了一种介乎于意料之外的某种暗示与梦幻故事的暖人场景，瞬间构建出我心里想要的那种动人、真实、迷人的画面，将我带入一种充满神秘、宁静、的色调。哇，这真是一种神奇的美妙，让人实在无法试图去拒绝。

能与一株草亲近、亲呢、肯定是有其缘由的。

每年的这个季节，我都会抽出时间来陪伴它，与它在阳光之下回忆一段美妙的往昔时光，重温那难忘的温馨！我亲昵它，我知足。我亲密地与之接触，狗尾巴草你是不是觉得骄傲了？

我一直喜欢那种美得蚀骨的东西，从人到事物，那些野生的、自然的，各种色彩的。它们似乎离尘世很近，其实离得又很远，它们并不寂寞，至少有我相伴，这不是在玩游戏，而是我需要它们。更多的时候我在这里隐去肌体的疲劳与心劳的漫溢而获得裨益，我的灵魂仿佛在它们这儿找到了落脚点，那些触痛我的乡愁与如焚的感受正在减轻，也渐渐变得像这向阳草、温馨花、稗子草、粉黛子、阿罗汉草一样地喜欢阳光，像它们一样爱惜自己浓密的绒毛，即使到了秋，入了冬，叶子掉了，草茎枯了，它的这层绒毛也不舍得落下。在宁静露水的滋润中努力地捕捉光线，温暖内心。

愿这世间的一切，愿生活，都能够温暖向阳吧！

2023年4月22日作于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