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导言
本期工坊推荐上海城市诗人社会员海客《由于右任<标准草书>想到新诗的标准》。
背景介绍
2022年2月19日，在普陀区文化馆举行《城市生活的诗意在哪里》报告会，由上海作家协会会员、上海城市诗人社总策划铁舞主讲。
会后，诗友小聚。晚餐上，铁舞谈及新诗发展，提议搞一个上海标准新诗课题，并认为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创意，邀请大家一起参加编写活动。
要不要编写标准新诗
谈到要编写标准新诗，是不是一件好事，大家一时拿不定主意。
谈到标准，联想旧体诗格律，感觉旧体诗格律就像某种标准一样。唐诗风靡格律，押平声韵，平仄有序，似乎是一种标准，这种固化结果，造成了今日旧体诗的集体躺平。宋词反对格律标准，反对押平声韵，有一大半以上词牌开始押仄声韵或平仄转换格。我们应该有一个认识，就是仄韵使宋词站立起来，宋词更富有人性，更富有创造力。
今日，我们更需考虑的是如何打破躺平，再让新诗重新站起来。今虽不少人写新诗，思维却是旧体诗。铁舞提议编写标准新诗，你意下又是如何？
关于标准新诗编写
标准新诗的提出，我们认为应该有渊源，也有出处，提及它的渊源，使我们想起了革命先驱于右任先生，是他呕心沥血，苦心积累，刻苦专研，拟就了草书标准，并整理出千字范本。于右任先生的标准草书对文字改革影响甚远，功莫大焉。我们后人理应在先驱感召下，更进一步推进华夏文化的发展，对于新诗的提高和创新，做出我们微薄的努力。为此，上海城市诗人社会员海客，响应铁舞提出的编写上海标准新诗的建议，就标准新诗提出了他个人初步的设想和设标的方案。这是他抛砖引玉的设想，其心愿是想更多的人参与，有更多的交流和探讨，有一个共识的前景和前行的目标。
蔡兆良，笔名海客。曾在企业和街镇编辑报刊30余年。刊印诗集《半岛》，有诗文发表于各报刊。退休后为上海《城市诗人》成员，陆家嘴白领诗社成员。《浦东诗人》诗刊编辑，浦东作协报告文学专业委员会副主任，浦东作协第五创作中心副主任，参与了浦东作协报告文学集二种的编辑。
由于右任《标准草书》想到新诗的标准
五四以降，历代革命先驱与文化先贤最迫切的愿望是将华夏文化赋予现代性，促成老大帝国转身为少年中国，朝气蓬勃屹立于世界东方。新思潮、新文化运动浩浩荡荡，波及科学、文学、书法、绘画、音乐等。在此背景下，民国元勋、书法家于右任，惊愕于当时人们书写草书时“信笔为体”、“聚墨成仙”、“神仙不识”等通病，通过30多年临摹、采集、归纳，集纳了前人经典草书300余种，修编了《标准草书》范本一书，举例草书一千多字。为此，他还在自序中说：“文字乃人类表现思想、发展生活之工具，其结构之巧拙，使用之难易，关乎民族之前途者至切！现代各国印刷用楷，书写用草，已成通例……此事虽细，可以喻大。”于右任“书法济世”抱负大矣！其举之艰，其推之难，可谓任重而道远。
于右任先生在倡导标准草书时，提出的原则为：“易识、易写、准确、美丽”，他在书写技艺中还要求书写者务必做到四个忌：“忌交、忌触、忌眼多、忌平行”。削繁就简的极致和楷化的草书，有好几百个字与1956年文字改革委员会颁布简化字完全相同，譬如由繁体字改为简化字的“为”、“学”、“兴”等，简化字的改革为识字、辨别、书写和电报编码、电话传真、电脑、手机等现代通讯提供了诸多便捷。日本人也借助汉字草书，将其吸收到平假名、片假名中，拓宽了日语文字发展的空间。毫无疑问，草书不仅有利于汉语、日语等文字的识字和书写以及文化发展，它还有力说明草书作为书写文字在孵化中的生命力和衍生性。
按照于右任先生“此事虽细，可以喻大”的愿望，标准草书推行与普及后，可以进一步增强国人对文字的敬畏。而草书标准的书写是国人认真、准确书写文字有效方法。“革命后之强国，更于文字之改进，不遗余力。”依此说法，先生还有改进文字的设想，还想由文字的“通变”，助力新文化运动和民富国强的实现。如此这般，岂止要求我们书写草书应有标准和认真？按标准认真写好每个字不仅是国人言行的起始，且是我们做好每件事、做好每个人的必须与前提。草书标准的书写，意义仅是认真两字？字“草”人不“草”，草书显人品，快中更要深谙门道。这不仅可以大力促进社会现代化进程，还可提升国人文化知识和精神风貌，使新思想与新文化运动持久、深入地进行，从而达到强国富民的目的。文字书写这个小小的切入口，是促使华夏古老民族新生的助推力，是全面提升新文化现代化步伐的契机，这应是先驱与先贤宏大的愿想吧。时至如今，我们再来看看于右任先生当年的夙愿与抱负，可以看到，规范标准的草书，对于我们文化和思想的进步以及现代化建设带来诸多好处，是不言而喻的。然而，这一设想和方案推出第二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中华民族即陷入血雨腥风和战火烽烟中，他的这一理想与抱负痛失普及深化的良机。
草书有如此一说，新诗与草书有相似的某个点吗？新诗创作有标准吗？说起我们新诗，它和书法一样，有一个类似点。它们都有历史渊源，新诗是源自古诗一步步走过来的。我们循着时间隧道，翻阅古诗典籍，就会看到中国古诗和草书一样，有一个从无形式、无标准到有形式、有韵律、有标准的演变历程。请看我们远古的诗歌《断竹》：“断竹，/续竹，/飞土，/逐宍（同肉）。”为两言诗。《断竹》成为诗歌的一出现，便具有汉语诗歌典雅、整齐、韵律、意境的审美形式，脱离了鲁迅所说的“杭育杭育”那种劳动号子简单粗犷、随口而呼、众人和鸣的特点。之所以成为诗而非“杭育杭育”劳动号子，也就因为它有了诗的形式与诗的韵律。《断竹》等古诗出现后，一部诗歌史，可以将它归纳为诗的韵律史。从无序到有序；从幼稚到成熟，韵律一直在推动、发展、规范、繁荣着诗歌，并且延展、细化、典雅着诗歌史。从中国最早的杂言短诗《伊耆氏蜡辞》《击壤》演变到四言诗为主的《诗经》；再从汉魏五言、七言古诗演化到唐以后五言、七言格律，另有骈文、赋、词、曲等演变，基本都是一部诗歌韵律史。正如《文心雕龙》所说：“文律运周，日新其业。变则其久，通则不乏。趋时必果，乘机无怯。望今制奇，参古定法。”汉语诗歌韵律的不断演变发展、求新变异，已是诗歌重要使命之一。所以，即使新诗不存在种种问题，对新诗提出标准建设，也是正当其时，何况目前新诗一方面是“尝试”、“破坏”不已，百年难以“奶”大，再加戾气与功利及商业的干扰，乱象时有抬头，杂乱与草率依然为主流，我们如今有针对性地提出，应该是很恰当的时候。是应该说一说新诗是否建有标准这个问题了。
诗语的柔美、音顿的齐整、诗意的含蓄，组成了和谐、流畅、动人的韵律。文学家闻一多也深知诗歌韵律重要性，他尝试着将古诗格律融入到新诗创作实践中，进一步提出了新诗创作格律建设问题：即新诗创作的音乐美、绘画美、建筑美三大要素。在三大要素中，“音乐美”放在了三大要素首位，“音乐美”的内容细化到了音尺、平仄、韵脚。他也是第一个有系统提出新诗写作设立格律标准的诗人。闻一多的诗集《死水》《红烛》对此有所实践和探索，格律新诗应运而生。《死水》，全诗以四音顿、九言为主，双句押韵。节律的抑扬顿挫，画面的重墨的阴郁，诗体的齐整匀称，思想的深邃，堪称先生的代表作。当我们用当代人的眼光再看闻一多的格律新诗，似乎觉得他的新诗韵律上，不及李叔同古调《送别》，也不及刘半农撷自民歌调的《教我如何不想她》。而且形式上放不开，不够自由，由于种种受限，又要表现更宽广、更复杂的现代生活，格律新诗未免有些自顾不暇。闻一多作为著名诗人和教授，他的格律新诗对后来不少诗人有或多或少的影响。格律新诗成就显著的有他的学生卞之琳、穆旦等，卞之琳将新诗格律标准细化到“顿”或“音组”的建设，提出了说话调、歌吟调的韵律说。他在新诗创作中考虑到古诗、民歌韵律上的传承，主要尝试以三或四个音顿为主的诗句分行，这样句式齐整、诗语凝练、音律饱满，符合东方神韵。当然，他也尝试新诗的“化欧”，主要在戏剧情节、画面跳跃、思维维度多面而又快速或急转的节奏上，让画面及语言节奏旋律得出奇、出新、出诡，产生令人费解而蕴含隽永的诗境。卞之琳一些《无题》诗，就有这些尝试。他对自己早先的创作如此总结，说它们是“不成熟的格律诗，”又说后期创作是“自以为较成熟的格律诗”。他的《雕虫纪历》多少就有点“化古”而“类古”；“化欧”而“类欧”，这些“望今制奇”尝试，遗憾的是遗漏了新诗很重要的元素，即它的自由性。用格律诗写诗，我们如今和卞之琳所叙述的一样困顿在：“我们用白话写诗，自由体显然是最容易，实际上这样写得像诗，也最不容易，因为没有轨道可循。格律诗又必然从实践中来，……习惯了而所谓约定俗成。” 卞之琳看到了自由体的好处，又感受到格律诗创建到认同的艰难。
要说自由诗，我们不能不提及诗人郭沫若、艾青等。他们是写新诗自由体最为著名的诗人，他们的成功除了强烈的时代精神外，艺术上的尝试有一半却是他们留给我们日后的困惑。也就是卞之琳所说的自由体“写得像诗，也最不容易”的问题。
我们来看郭沫若的《女神》，郭沫若《女神》的诗歌，有着强烈时代感和浪漫主义特色，在诗歌韵律上，郭沫若在传承惠特曼与屈原诗歌特色的同时，更多在意于情感与想象的喷发，而非韵律与情感的节制。如《立在地球上放号》
无数的白云正在空中怒涌，
啊啊!好幅壮丽的北冰洋的情景哟!
无限的太平洋提起他全身的力量来要把地球推倒。
啊啊!我眼前来了的滚滚的洪涛哟!
啊啊!不断的毁坏，不断的创造，不断的努力哟!
啊啊!力哟!力哟!
力的绘画，力的舞蹈，力的音乐，力的诗歌，力的律吕哟!
郭沫若的诗虽能高标五四时代精神，但存在韵律上种种问题。如节律上过度的放纵；排比上过多的放恣；抒情上过火的煽情等。诗歌也失去了韵律上的节制、精炼、蕴藉等。如此“放号”到后来，郭沫若在建国十年后，选编他的诗集《骆驼草》时，如许感慨：“如果让我自己来选择时，可能一首也选不出来。”自由诗的通病在艾青诗中或多或少也留有这样、那样不同的遗憾。即使艾青的代表作《火把》《光的赞歌》等，这样的诗歌能感召当代人，却难以如李白、杜甫诗篇，口口相传，流芳百世。自由体诗歌虽有这样、那样问题，但它一直为所有新诗作者喜爱并持之以恒地继续探索。当然，五四以来无论是格律新诗还是自由体新诗，凡是优秀的新诗，我们都可以设定为当前标准的新诗。问题是：我们应该把新诗韵律作为诗歌建设和标准重要的课题。
在新诗韵律的探索上，张枣有他的自省自悟，所以他明确地说：“我要找的调式是楚文化的，抒情的，它早已隐约闪烁在我的方言和阅读感性里，得把它虚构到现代汉语里面去。”在与西方文化对话时，他的《跟茨维塔伊娃的对话》这首十四行诗，以双韵与换韵的韵律加上戏剧的旁白与调侃，幽默而风趣道出了他在诗学上的实验和允诺。
亲热的黑眼睛对你露出微笑，
我向你兜售一只绣花荷包
翠青的表面，凤凰多么小巧
金丝绒绣着一个“喜”字的吉兆
两个？NET,两个半法郎，你看.
半个字之差，它会带来一个坏韵。
面对现实生活，不注重押韵，而注重诗歌中最本质、最自然的韵律，这使我注意到了上海城市诗人铁舞。铁舞的《瞬间伊甸园》《雪地音乐会》《号喊》《手稿时代》《骑车的鱼》等诗集，在自由体诗歌韵律这方面上的尝试和努力还是有目共睹的。特别是诗歌小集《骑车的鱼》，许多诗都是直面现实生活的记事诗。我记得他在《瞬间伊甸园》中，如此自信地念叨他所认识的新诗韵律：“我要告诉你：我的声音属于诗歌。”如要分析他自由体诗歌的韵律，我们还是阅读他的诗。
音乐杂志外的话题
开车逃避，从杂志封面
逃到海边
看空气在大海上空舞蹈
太阳的光粒
如彩雨般跌落海的深处
在海岸漫步的老人全是智者
手里都拿着《今日金融》
一个红衣少女跳进海了
在大海的乐谱里洗澡
裸白的背是最美妙的音符
一个杂音从一个老者的嘴里吐出
资本市场化：最后的“肥肉”
（这强硬性的诗句
怎么突入我的诗篇？）
清清爽爽的可诅咒的新闻报经济指数
记得我下岗母亲在证券所一瞬间晕倒
告别女孩是最痛心的事
在城市最热闹的街区
我随着购物入店的妇人
感觉到气味异常
音乐是该消失了
铁舞这首诗的特点，有诗意与韵律的和谐统一。但它却有着常人不注意的几个特点：一是音顿的节奏追随诗意和语气的起伏而运行；二是全诗诗行向左排，但有三句诗行隔出四个字距离向右排。分行中的交错跌宕排列起到强化、突出节律作用；三是诗中逗号、书引号、问号、括号、冒号、双引号等标点符号可以深化或强调诗意并调节韵律，整首诗没有句号，留下韵味的留白，成为韵律之外的余韵。四是叙述的笔调也富有韵律。五是句式故意不齐整，段节也不相等，造成了崎岖突兀节律，有声有色绘出现实真实感。结尾联双齐整共排，三音顿急促收笔，留下了思考。不仅铁舞，全国许多诗人如此自由体新诗都可以作为标准新诗的范例。
我们将新诗与书法如此对比后，发现它们都有散发怀抱，任情恣意的共同点，不少诗歌也存在着“信笔为体”、“聚墨成仙”、“神仙不识”的问题。我现在尝试用以上成功的新诗作为新诗标准范例。那么，新诗标准设置有什么原则？
我人微言轻，学识有限，提出以下四个新诗标准原则，只是抛砖引玉，希望有兴趣者共同讨论或交流，不断丰富、充实、建设好新诗。我将这四个标准设定为：“韵律、诗体、想象、凝练。”我认为每首新诗必须有鲜明独特韵律，这是一首新诗是否具有新的生命力首要条件。诗体是诗歌形体的构建，自由体新诗应在和谐中追求它的完美性，格律体新诗应在传统中开创它“约定俗成”的康庄大道。其它民歌体、杂文体等新诗都有自己发展的空间。想象是指诗歌作为它的灵魂，没有想象，无以为诗，想象越丰富神奇，诗歌越有灵性。凝练是指新诗语言无论口语或文言，要生动鲜活，诗意饱满，达到脍炙人口与动人心怀之境。
那么，建立标准新诗的价值和意义有哪些呢？首先，标准可设计新诗的基础和起点，起点可以高些，高起点将有更高的提升和跨越，也减少创作者不必要的任意、草率和盲目性，在有坚实的基础上，着力提高创作者和读者以及评论的审美和认知；其二，新诗发展至今在泛诗化和不明走向中，需要重新评估，我们将诗歌标准提出来，可以促使它告别百年的“尝试”和“破坏”，在新的标准和参照下，然后，不断提高和创造“新韵”；其三，用现代科学新知识，使新诗创作进入有质量可持续发展，推进创新和创造。另外，有了参照的标准，还可量化诗歌优劣和杜绝草率、盲目写作等问题。
新诗标准的提出，是新诗一个新的历史时期的划定，另一新的历程的再建。新诗百年“大破坏”脚步匆匆，后百年“大建设”任重道远。这是一个复杂而重大的课题，需要全民参与和交流，逐渐形成共识，这才是我们提出重要的意义和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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