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尾连贯性的直线言说，即使北岛的“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和顾城的“黑夜给我了黑色的眼睛/我用它来寻找光明”当年惊世骇俗的诗句，其语式和表现手法于今也已落寂。在诗歌诗艺不断提高的今天，如何将言说与隐喻组合起来，呈现新的诗艺高度？《深呼吸》这组诗歌，在言说与隐喻的组合方面，它有它的新刻度，高度里面有难度，难度也体现在高度中。
《即景：致植物学》诗歌第一小节“凌霄花、一枝黄花、蓼花、络石。/寂寥散发药性，包围了/桥下的破狮子。金秋还没/破产，”
诗以花花草草散淡开笔，但在这第一小节结尾时，笔墨止于“䴙䴘领着孩子/向上游划船”，让“䴙䴘”呼应 “上游”，组成一对隐喻，接着连接的“植物”与“上游”又是一对隐喻并作相应的呼应，再接着叙述为“像泪不是泪，/像钻石又不是钻石的水珠，/升上来，从叶尖上出来。”隐喻在繁复的“升”与“上”的叙述中。
诗歌在结尾时才直呼的“这是植物学的'滴泌现象’。”此道言说刚刚启口，诗歌马上又否定此道，步入了“道非道，非常道”的哲思。诗歌精妙的是，全诗共12行，三小节，只有6个句号，此处两行，一行一个句号，二行就有二个句号，再合并为一节段，组成语感的强势。在行文上，用了“又不仅仅是。”的“又”与“是”字，作了语境突兀的转折和进一步递进的强调。这样艺术处理，对于结尾似是而非的“结论”，有其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发散思维和多元思维在此拓展。诗歌结尾才言说的哲思，其实早早就隐伏在“䴙䴘”与“上游”，“植物”与“滴泌现象”的隐喻中，还有“像泪不是泪”等伏笔中了。
《即景：致植物学》所描述的即景，我估计不是“即景”，是诗人想象的场景，因为诗中场景在我看来有诗人对场景想象的组合，所以，我以为这个“即景”，应是诗歌现场的“即景”。
诗歌中的花草历来含有花语及象征等寓意。凌霄花虽美艳，却是攀援的花，古人歌咏与讥讽并存，现多为家庭、公园所养殖，络石也是攀援植物，多野生；蓼花绚丽，也为野生，曾为历朝诗人所吟诵；一枝黄花为现代外来植物，繁殖力特强，其貌不扬。它们铺陈在一起，如为攀援物，有纠结缠绕一面；强势外来杂草，有纷杂强势一面，绚丽而寂寥，有令人惆怅的诗绪，因而有了“包围了／桥下的破狮子”这种难堪的氛围与扰困，但诗人却以“金秋还没／：破产”予以了含蓄的指向，并加以“䴙䴘领着孩子／向上游划船”诗意的联想与激发。“䴙䴘”南方不多见。此鸟很另类，丽而善舞不善飞翔，脚趾具瓣蹼，异于其它鸟，而且雌鸟追逐雄鸟。用此很另类的鸟作引领，可见诗人思想多维度的机巧。
《即景：致植物学》诗中“植物的体内也有上游，/一些像泪不是泪，/像钻石又不是钻石的水珠，/升上来，从叶尖上/吐出来。”几行诗语，为什么用俗语的“吐”字而非雅致的“沁”字，联系到诗人前面的“寂寥散发药性，包围了/桥下的破狮子。”一语，我想“吐”字不仅符合诗人的心境，而且“吐”是动植物由上往下的生理运动状况，从诗歌脉气上来说，似乎更贴切些。另外，是否可以有这样的联想：“叶尖”形状如舌，或是否还有“周公吐哺”典化的剪影？
《深呼吸》，拒绝诗歌言说与臧否直线构架，它运用想象将隐喻与言说串联起来，在不断深化、传递、合并中一步步推进、拓展和演绎。新诗走到今天，其形式仍须元创，其内容更须多元，而言论与隐喻之间自然的分蘖与组合；拿捏的到位与构架的机巧；精美的简洁与想象的丰赡，还是当代诗人自我成就的要素之一。
这组诗歌不是传统诗歌的直线言说，而是邀约读者深入到言说与隐喻中，共同完成诗意的联想与情感的抒发，达到诗歌审美的高度。如《恍惚：致早安和晚安》，起句：“今天和昨天一样，/陈旧不堪。”看似明说，暗藏隐语。诗歌在明言中寄寓隐喻，在隐喻中寄寓明言。通过明言起兴后，接下来的时间张力就在藏在后面的隐喻中。“刚认识一种新植物叫木耳菜，/但它快死了，/一定要等到明年清明，/才能下种。”这里的“木耳菜”作为生命感知的隐喻，在美妙的感知与生命易逝中，诗人将感知诗情画意为“恍惚”。
诗歌结束有抒情的言说。“耳边”与前面的“木耳菜”，是机巧的勾连；时空的变幻呈现了诗歌的张力，如“刚认识”与/“但它快死了”；“等到明年清明”与“才能下种”；“早安”与“晚安”，时间的张力；“小如虫卵的/女神”与“琴”两者之间有空间的张力。但诗里所展开的岂止仅仅是时空的张力，更为重要的是这首诗歌在尾句时所表达情感的抒情张力。
《伤怀：致霜降》一诗，开头明话明说的──“万物顺从时令，这是自然的伦理。”如此这般，若“论说”在前，隐喻便藏后。中间出现的言说，常常为“诗腰”。“诗腰”可丰可瘦，拿捏到位，丰润也美，瘦削也美，并形成各自不同自然柔美的曲线。如“从叶尖上/吐出来。”可谓《伤怀：致霜降》一诗橄榄形的“腰”。“论说”若放后，隐喻置前，如《即景：致植物学》中的“蜂腰”是“植物的体内也有上游”。诗歌弧度的张力便呈现隐喻的张力，并由大小隐喻勾勒。
海客2022.8.26
深呼吸（组诗节选）
徐俊国
即景：致植物学
凌霄花、一枝黄花、蓼花、络石。
寂寥散发药性，包围了
桥下的破狮子。金秋还没
破产，䴙䴘领着孩子
向上游划船。
植物的体内也有上游，
一些像泪不是泪，
像钻石又不是钻石的水珠，
升上来，从叶尖上
吐出来。
这是植物学的“滴泌现象”。
又不仅仅是。
恍惚：致早安和晚安
今天和昨天一样，
陈旧不堪。
刚认识一种新植物叫木耳菜，
但它快死了，
一定要等到明年清明，
才能下种。
哦，日子恍惚，
桂花里有一位小如虫卵的
女神在弹琴。
哦，恍惚也是人生的一种。
太美的事物，让人伤感。
晨光带着熟悉的奶香，
飘到床边。
哦早安，哦晚安，
有时候耳边开花，
有时候泪流涟涟。
跑步者：致戛然而止
黄浦江接纳了苏州河，
像巨大的针管注入长江，
长江汇入东海。
我家门口的蚱蜢溪，
是黄浦江众多支流中
最小的血管。
即使再小，
我还是能感受到
它流动的力量。
每天背对旭日跑步，
时间在我胸口，
不断提速。
即使我跑得再快，
也无法滴入蚱蜢溪，汇入东海。
我终是黄浦江之前的
一个停顿。
蚱蜢溪继续向前流动。
而我戛然而止。
鸟殇：致晚秋之诗
因为练习飞翔，
差点被电线割断翅膀。
昨天受了惊吓，
一只小鸟的飞翔课，
推迟了一个太阳。
诗人提前来到九鹿湖，
他在芙蓉树下发呆，
一首晚秋之诗，
锁住了他的眉头。
我啾啾，啾啾，
落到他的灵感上。
他向我吹了一口气，
好像很感动的样子。
诗人发现一只小鸟带着轻伤，
心疼地把我安排在
晚秋之诗的
第一行。
花栗鼠：致素食
被时间罚站的人，
总有一天要用上拐杖。
知音难觅，只减不增。
泉声单调，让人心情复杂。
在花丛中散步，
我想遇见一只花栗鼠而不得。
如果做了一个白日梦，
像遇见花栗鼠一样美好，
这样的晚年，
值得虚构，也值得悼念。
花栗鼠吃了一辈子杂食，
忽然爱上素食。
谷物、树籽和蔬菜？
虫子、蜥蜴和小鸟？
为了加强生活的仪式感，
进餐之前嗅一嗅。
如果不保持对气味的警觉，
嗅觉会死掉的。
伤怀：致霜降
万物顺从时令，这是自然的伦理。
手上长叶子的，降下小旗，
胸前开花的，就此凋零。
孔雀爱美过度，累于开屏。
欢庆的事，丰收的事，暂时
没法列入计划。
草坪，被铲得
东一块，西一块，
好端端的一首风景诗，
多出一些补丁。马齿苋
零星开着小花，无人呼应地
表达着伤感。九鹿湖边，
冷，还没有冷透，
松鼠忙着往家里抢运坚果。
秋是用来悲的。可以简化为
一次放生。锦鲤哦，
愿你被落英与浪花簇拥，
不再受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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