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肢女孩

作者：皮卡

十二年前的冶元还是个小村子，那时山西的煤业正旺，山下凿煤，形成一个个煤矿。一条柏油路把几个小煤矿和冶元连接起来，这条路也成了许多运煤车的必经之路。每次去冶元穿过柏油路的唯一印象就是满天飞扬的煤尘和来往的巨大卡车。路是纯粹的黑，路过的人也是黑的，非要找点不黑的颜色，那就是住在柏油路边的一个小女孩。

她习惯穿一件红色T恤，黑色短裤，留着齐耳短发。至少那两个夏天我遇到她时都是这身装扮。她喜欢蹲在路边玩煤尘，玩得很专注，偶尔拿本书，坐在路边的石头上认真读，风吹来，她闭紧眼睛挡煤尘。我在想她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她的母亲怎么不叫她回家吃午饭呢。

有一次，我看她看太久了，她似乎察觉到就抬起头，然后笑得很暖。这是我见过的最像阳光的笑容，瞬间所有的煤尘都像亮了一样。我也笑了，她向我招手，我也向她招手，回家时爬的那座蜿蜒绵长的山路也莫名地短了许多。

后来去冶元成了最期待的事，准确地说，去见小姐姐才是最期待的事。她明亮的眼睛啊，闪闪的，加上齐耳黑发，就像动漫里的女主。最好看的是她嵌着梨涡的笑容，嘴角上扬一下就能让你喜欢。我们以一种特别的方式相处着，笑再招手，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们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又一年夏天走过柏油路，一切都是老样子，唯独不见了小姐姐。我问父亲，他说他不记得有过一个女孩，问母亲，她说忘了。

六米之外的地方，我突然发现一个拄着拐的女孩是跳着还是走着到了最初的地方，红T恤，黑短裤，齐耳短发。哦，是她，父亲顺着我的眼光看过去。

“你说的是她啊，就是去年冬天被运煤卡车轧断一条腿的女孩。唉，真是可怜，她才十二岁，没了母亲，父亲在四矿上班，平时家里也没人，过马路不小心就出了车祸。”父亲不无惋惜的对我讲到。

她还是喜欢在路边玩煤尘，喜欢笑，喜欢和我交流。有人说，好让人心疼的女孩，她的一生就这么全毁了。那时候我信了，以为截肢了一条腿整个人生就会被毁掉。

她抬头看到我，我就像看到天使一样笑了。因为她还是那么美好，澄澈地笑着，腋窝夹着拐，用一只手跟我打了招呼,一如既往的单纯。遗憾的是，我始终没有叫她一声“姐姐”，而那却是我们最后的相遇,之后她家就搬走了。这个像电影特写镜头一般的女孩子消失在了我目光所及之处。

小时候常勾勒着她后来的生活，看一部剧想一次。后来学习，按部就班地生活，渐渐忘了有个女孩一条腿。读初中，高中，再读大学，只是走了这么久，不管在什么时候她那单纯的笑容却再也没有碰到过。大些了可能才懂得，她拄着拐笑的时候是最美的，截肢后她没有抱怨，没有和父亲哭闹，一人一拐，打理着自己的生活。有人说她还会玩煤尘，还会读书，还会开心地笑着。每当这时，还会有人怜悯地叹息:“唉，多好的女孩，可惜这一生就这么完了。”

是真的吗？一条腿有毁掉人生的权利吗？你看，她明明笑得那么充满希望。

事故是事故，生活是生活。

我想，她的人生会像她当初的笑容一样温暖。

今天郝老师讲课文，说到一个“截肢”的单词，我没记住怎么拼，可是想到了曾经六米外的截肢女孩。

十二年过去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还爱笑吗？还记得我吗？我想她已经为人妻母，牵着似她一样美丽的女孩的手，笑着看云来云往。

结局不会比这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