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五题
文/刘兰辉
春天，是从二环路上开始的。过了立春，二环路上的树木就仿佛领受了春天的命令，一天天地跃跃欲试起来，先是黑黝黝的树枝暴出青色，接着是枝杈间吐出小米粒般的花蕾。过了立春，风就软了，不再那么凛烈，即使偶然飘起春雪，那雪也下得温柔，并不恋战，“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做飞花。”一场诗意的春雪过后，柳枝的青色终于酝酿出蜜意来，探出怯生生的鹅黄的嫩芽。“五九六九，河边看柳”一点点鹅黄渐渐变成嫩绿，渐渐构成一朵绿色的云，飘浮在二环边上。我每天驱车驶过的时候，这朵绿色的云就提示我，虽然还春寒料峭，但春天的脚步已经从地心出发。花蕾受到柳色的召唤，也争先恐后地拼出全身的劲来，在春风的帮助下，“嘭”暴出头来。“一花引得百花开”，有一天，突然看见一片嫩粉的云雾，从寒冬中跋涉而来的我瞬间就泪流满面了。从立春到雨水，春天的序幕徐徐拉开，一场新生命的悸动开始萌发了。
一场春雪过后，荠菜就拱出了地皮，麦地、田垄、沟沟壑壑，一丛丛，一疙瘩一疙瘩的，娇嫩嫩的、绿茵茵的。吃荠菜要趁早，过了春分就老了，“城中桃梨愁风雨，春在村头荠菜花。”荠菜饺子一定要配肉，五花肉，还要淋入花椒油，只有这样才能收敛她的野性，让她变得圆润、妥帖，又恰如其分地保留了清新、鲜嫩。南方人用荠菜炒年糕、春笋，也是在提炼她的灵魂——鲜。这也是春天的灵魂啊！
惊蛰过后，头茬香楿就上市了，最妙的吃法是香楿炒鸡蛋，卷在煎饼里，怎一个妙字了得！一声春雷唤醒了沉睡的春笋，它们争先恐后地冒出头来,“蓼葺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春笋最妙吃法是“腌笃鲜”，用咸肉、小排、春笋、豆皮，就着春光慢炖，成就一份时光的靓汤，“鲜的眉毛的都掉了。”
春分过后，槐花就开始飘香了。槐花焯水后可以做麦饭，也可以包饺子，槐花要配鸡蛋，配肉就俗了。吃过这四鲜，就到了谷雨时节，春天就走完了她的历程。
玉兰也称得上报春的第一花。我不太喜欢这种花，像没有个性的、灵魂苍白的美人，耗尽青春生命就褪去了光泽。张爱玲说她“白得像一张废弃的手纸。”
最有个性的花在田野。一场春风之后，蓝田杏花沟就飘起了粉白色的云彩，漫山遍野，把整个杏花沟妆扮得如诗如画，如梦似幻。阳光灿烂的午后，陌上缓行，最易沉醉在这样的春风里。似乎一夜间，一场春雨就催开了路边的樱花，开得遮天蔽日，惊心动魄，从这样的云霞中走过，总让人莫名的哀伤。
清明的时候，杨庄的油菜花就开了，像无意中打翻了调色板，一片澄黄在天际间漫延，铺满了秦岭脚下的的角角落落。杨庄花开的时候，柳泉口的桃花也不甘示弱，瞬间让秦岭披上彩衣，远望，云蒸霞蔚；近观，每一朵都娇艳欲滴。桃花开得俗艳，但这种俗世的美，却带给人温暖和踏实。
牡丹是春天的灵魂，是花中的美人，“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兴庆公园沉香亭的牡丹象附着了贵妃的魂，总是开的娇艳华贵，总让人想起“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的慵懒与琦丽来。
长安躺在秦岭的臂弯里，从峪口沁出的八水滋养着她，八水穿越长安城，浩浩荡荡地汇入城北的渭水，蜿转千回间就孕育出秦的壮阔，汉的华贵，唐的雄浑。辉煌已成昨日之花，但山河仍在，八水仍川流不息。清明之后，终南山上的积雪渐渐融化，草木开始萌发。“人间四月芳芬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春天，也是登山的好季节。从翠华山、南五台、嘉午台到朱雀山，年轻时就开始登，然而，大自然的山可以征服，心中的山峰却难以翻越。有时候，你以为是翻越了，一转眼，又跌入新的困惑中；有时候，你明明已说服自己放弃关山，但精神依旧在跋涉。杨万里说：“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嘉午台是我年轻时曾经攀登过的山，因其险峻，又名“小华山”，因为没有开发，青山寂寂，少有人来。今年，我计划约几位同学去。穷尽一生，我似乎都没有征服他，青山依旧，而我能够登上他的年华在迅速缩减，可见，人是多么卑微而渺小，在时间的洪流中，什么都不值一提。
牡丹凋谢之后，春天的韶华就不多了。《红楼梦》中说，“大观园”中的女儿们要隆重地“送花神”。林黛玉也送春，一边送，一边感叹“花落人亡两不知”，让人肝肠寸断。“送春”除了承载生活的美学况味外，也寄托了青春易逝、人无少年的悲叹。年轻时受《红楼梦》的影响，总是无缘无故，莫名其妙的伤感，“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心小了，世界就小了。在熟悉了世间的道路之后，我更欣赏“花落春仍在”的辽阔与豁朗。花落了，会结出更饱满的果实，会成长为更葳蕤的浓阴，那是一种茁壮的生长，只有心灵丰盈和健硕的人才能进入这样的成长。
（作者简介：刘兰辉，1969年7月生于甘肃省兰州市，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现任《中国卫生质量管理》杂志社副社长兼编辑部主任，陕西省人民医院杂志管理中心主任，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沿着春天的繁花去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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