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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作家的文学乡土喟叹


陕西村庄大佬的喟叹

文/阿衡

乡党高建群,秦地的“大”作家。这个“大”是指某人在地方上特殊分量。当然,他在国内文坛也很著名和有影响力。有一次他遇见我,依然用古典诗人的浪漫口吻说:风表弟啊,他去了他以前的生养地,他的出生血地,包括黄龙山的也去了。高老师的母亲和我三姑是妯娌,他母亲娘家路远,她们妯娌们关系很好,我三姑回娘家,就约着一起相随,把我家当娘家,这样我和他就成了很亲的姑表亲。

高建群因为书画著名,经常得些私企老板丰厚的润格,也就出手很大方。他给了那些村村长一笔钱,让买块石头,他给村庄写上村名,让大家记着这样的村子。买石头剩下的钱,修了去往村庄的水泥路。第一个村子是黄龙县三叉镇的白土窑村,他说是带快九十岁的老母亲去的。他母亲和他父亲是在那个村里的窑洞结得婚,也从此让他的干部父亲把家庭变成了一头沉。家庭的一半男人在城里工作,另一半是勤劳母亲带孩子们在乡村生活,为男人年迈的父母尽孝守道。一头沉的干部从来清心寡欲,除过公家事外,总是心有牵挂,放弃城里的诱惑,不敢轻易做身败名裂的陈世美。母亲在那孔土窑洞的大炕上怀得他,他是第二个孩子。老家土改分地,他老祖父牵挂祖先的老坟,急切中变卖了那边的一切财产,也放弃了已经耕熟的田地,带着一家三代推着装着谷堆满的老鼠车,赶十多天路风尘仆仆回到关中的老家——西高村,让他从此有了两个出生地。一个黄龙县的白土窑,一个临潼县的西高村。他的榜书洒脱大气,滂沱厚重地写了“白土窑”和“西高村”村名,找得富平县有名的石匠刻得字。大花石不便宜,包括运输、人工费用,都在十万雪花银。大作家虎背熊腰,但长期勤劳著作让胳膊腿早早纤细,又没有大力气挪动石头,把钱给了两边村长代办。他是让村长小赚一笔。建群表兄是有要求的,给年轻他几十岁的小村长说:弟啊,你把村子给咱们看住。言下之意,人村长少贪便宜,不敢主动和外人勾结,别把村子变成让开发商跑马圈地,让族人四下逃离,村堡的祖先魂魄散落的商品地。

那时我不意识到他的意图,心底笑话他在逆势而为,是白费力,恐怕是徒劳无益。他的长篇小说《大平原》出版,我也是仅当成是他的另一部重要小说,是他又费力冲击茅盾奖的要紧作品。某年他的煌煌大作《最后一个匈奴》,在评审最后一轮中排名第五,前面的《白鹿原》等作品位居前四名。评奖和单位里分馍馍一样,中国作协权衡平均主义,让陕西不可能得两个大奖。从那次起,茅盾文学奖才有了遗珠一说。我知道他心里纠结过。他在著名高新区挂过副区长的职。这是国内几个不多的副省级开发区。新区不断扩大,土地不断在变化性质:居住的村庄和耕地主动消失,年轻不种地的新农民游手好闲,整天兴奋得眉开眼笑,而年老色衰的老农民忧心忡忡,担忧手里捏的自家土地越来越少,眼看守不了祖宗基业,才不得不寻找新地安放老坟。四处寻找吹吹打打的乐人,把老坟泥土扒开,看到以前梧桐棺木已腐朽,在黄泥里捡拾出零散骨骸,另寻南山脚下某处土地二次安葬。

他是有经历和最有感触的。某年他三十多岁,壮年的他却像孩子失怙孤独脆弱,护送父亲棺椁从陕北一路颠簸到关中农村,宁可让解放前老干部违反组织原则,也帮他免去殡仪馆煤油电烤的烈火。那时没有高速路,连火车也不通,现在也想象不出有天堑变通途。一路逢村过村,逢庙过庙,在老家两间的老房停灵,等亲朋好友吊孝、祭拜,邻村乐人吹吹打打,一起护送到村东头岗子地的公墓。关中平原的泥土,处处是厚羊毛毡样平实,且能极目远视,处处和天际相连接。他家那块田地,更没有山岗,叫岗子是因为高出村庄多半尺厚土,让新社会大机井浇灌不上,才做了集体公墓。底下灵魂都怕潮湿,需要寻找高地来安葬。

高新区在当时极速发展,附近村庄搬迁拆除,由他的《大平原》长篇小说释放出谣言式消息,一直影响到渭河沿岸的大小古老村庄。沿大河的观光河堤路,就像一把弯刀,由中心城市西安朝上下两游切去,每个村庄新老滩地圈在河道,变成了公家的市政、河道规划的风景区,再不能是各村庄生产粮食棉花的耕种区,很是可惜。也遏制了城市基建疯狂挖沙的最大产业。破坏的耕地,以前被无数沙场堆积如山,现在变成绿茵茵一片,全是人工的河堤林带。

文学和村庄及土地最有联系,总览百十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写土地的作家占九成以上。小说、诗歌、戏剧的纠纷,大都是土地纠纷,也形成父子恩仇,人物矛盾,最后掀起悲剧性的高潮。陕西被理解是乡土文学的主流,也是现实主义作品涌现最多的黄土地。这功德名声与柳青、路遥、陈忠实等作家及作品有关,也与贾平凹和他的作品有关。尤其贾先生,我们若读完他全部作品,会自觉地进入到中国文学阵地。他说他弄过一些城市小说,不成景象,还是觉得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没有根基,一点不是他情愿书写的内容。他为人祥和,在说文学要紧话时会咬牙切齿,就像为嘴里使劲斩断有劲的句式。眼睛精光迸出,并灼灼烫人。这也是陕西人的习惯语气和状态。他近六十年读书写字,无意修成深厚内功。

某夜餐桌上,沉稳健谈的平凹先生突然情绪逆转,很低落地说:文学阅读时代还有多少(久)?他是大作家,大小作品开机就是几十万,前期续印在卖,读者也是社会精英,是国家文化主流砥石,不是贩卖教辅材料和寻找迷药、安慰剂、心灵鸡汤的作家,更不是市场上割庄稼样吸金的浅薄作家。连他都变得英雄气短,感喟世风日下,那我们这类小人物只有甘心隐没,心甘情愿把手里活计老实地做好,还要不计民间利益的回报。什么是农人的利益,叶圣陶先生早在文字里讲透:遇年景好多收三五斗,却遇到城里通胀,农人心再不快和失望,只敢低声嘟囔情愿遇到年景差歉收,价钱还贵点。二十多年的职业浸泡深有体会,就是全心贯注也不一定能在毕生之年达到绝顶。文学不是庄稼收割机,当做一年一料的习惯收成。它和土地上的收获,还是有根本上的区别。血地的说法,也是他先说出的,把故乡如此比喻的。那是母亲生孩子的流血地方,带有痛苦的经历和痛苦的记忆。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生孩子流血疼痛让人更惊心动魄和永世难忘。母亲每月潮汐,如同月初到月圆一次,孩子出生后,还要撕心裂肺地出血一次,再把底下潮汐变成雪亮甘甜的乳汁哺育后代。把身体精华给了孩子!以前连着脐带,现在分裂成独立的生命,由血脉相连变成心牵挂,如同灵魂相守,气息贯通。

他由文学指说土地,说当下忧虑的村庄,说村庄将来也会变成历史遗迹,说我们飞速聚变的时代。其实世界何尝不是。中国遍布是村庄,以前鲁迅的《故乡》、《祝福》、《药》、《酒楼上》、包括鲁镇的《孔乙己》等,何尝不是在说村庄的记忆。乡亲也都是村庄的主人和帮工。除过体面的主人家外,没产业的人靠力气技术做散工。无活时,就是村堡街道上衣衫斜裹,裸露一半壮实胸脯的游荡闲汉,也是让社会风气不安静的无业游民,喝酒、闲聊、牌九、赌博,不小心让闷酒喝多和无业可护,才敢主动滋事。由此危害社会安全的“罪犯”,被以法正刑。铁凝、莫言、张炜也描写村庄,苏童、格非他们也是。只不过大家都在变化,但对熟悉的村庄和乡亲自然性和本相不变,都在文学上处理他们的村庄理解。在文学上,我们把它叫故乡。由此开创主流的乡土中国味,也叫乡土文学,一直河流样流淌到现在,百年不息。

城市也是真正的村庄,不算它包裹白菜心样的城中村。零散在郊区乡下的自然村,我们做孩子时,叫乡下的村庄是小村,谁家的亲戚住在西安城,我们称呼是大堡子的。年节还乡,我们说人家是从大堡子来的。穿的时尚版衣服,我们不叫时尚,叫洋气。这些,都是村庄的词汇。至今,还当时髦辞和调皮话来讲。西安和中央扶贫攻坚一样,明年全部消灭老城里的村庄。包括市政和公交公司,我们习惯在站点等车下车,已经没有了八里村、二府庄、龙首村、方新村、肖家村、尤家庄等村名。整个中轴线和要紧街道,我们经常会坐过站和迷路,因为变成了南长安街某路口、北长安街某路口。市政和公交公司在消灭我们的记忆,等于从此和北京、上海、广州等地一样,不再有村庄。连同村庄的记忆,也从脑海里连根挖掉。

但文学是属于土地的,如同扎根生长的庄稼,连着土壤的油脂和记忆。著名的笛福写出他一生最著名的《鲁滨逊漂流记》,那时他籍籍无名,眼看要平庸地死去,突发奇想写游记,但又不是普通的游记,他比《地心游记》和《环球游记》、《太空漫游》等童话式小说更具体、更占有了陆地和海洋的地界。一个忏悔的富家浪子,违背耶稣基督的无神论者,经历几度濒临死亡的游历,最后回归到人间做了富有的贵族。他在臆想里为大英帝国开疆拓土,让那初陆地变成为殖民地,才受女王陛下垂青,由此成了世界著名作家。赛珍珠的《大地》三部曲,史诗大河式地给世界提供了解东亚古国的土地和民俗的巨幅长卷。福克纳,写约克那帕塔法的小城,实际也是土地,被称为约克纳帕塔法的世系。包括海明威、麦尔韦尔等,一个个闪亮的文学人物,也把海洋当做扩张的陆地,把大鱼和巨鲸当做每陇条田去掠夺,和邻人厮杀。若热·亚马多的《可可》三部曲,也是讲原始森林被农人出身的地主变成可可种植园,变成新移民港口城市,有政府机关、剧院、医院、街道,包括现代文明标志的路灯、卫生间等公共设施。还有很多相同的作品与作家。二十世纪前后,诺贝尔文学奖的百年,奖项晋级者随着进化和适应,让每次开奖变成赌博公司的商业博弈利益!这也是文学主题在逐渐主动弱化了土地,变成贵族的没落,让土地慢慢从视野里消失。

莫言说得好:文学是一个灵魂在唤醒另一个灵魂。灵魂相守的东西,肯定是土地。同一土地滋生的根脉,同一律动,同一心跳,同一人类共性的最大基因比!这些,才让我们不分国界,能够灵魂相唤,根脉相连,语言、气质、气息相同。

文学是意识的理解,也是最善于被意识流操纵的。每个文学的结构,不管是再庞杂繁琐,只要是训练有素的作家们认可的,都是一种内在气息,如同生命在春熙中昂然的流动,在欢快的歌唱和涌动,诚如生活律动。不管它皮壳包裹再厚实,垢积和铠甲重重,但里面生命绝对相通相融。你不要怀疑它和作家们的智商。当然,这不包括急切功利性垃圾作品,那些仅仅是被坏人借助文学外衣,暂时蒙蔽世俗的,及和金钱及政治权势同流合污的,最多算是伪文学。诚如城市美化装饰的霓虹灯,总要繁华落尽。那样的世界没有温度,没有生命体和灵魂依附,在白昼来临,日光如浴,光天化日之下,一切都不存在!

最后一个乡党杨争光,他也是名声在外,但我印象从来没有见过,文学印象深刻的是他的《老旦是一棵树》。那狭隘却精明能干的老旦,为儿子和失身儿媳报仇,在精神上化作村庄管理员,也是人贩子家门前粪堆上的大树。认识他当然也包括他的《从两个蛋开始》《少年张冲》等作品。但别人都说我们见过,其中有高建群和某女总编、某文学院院长作证,说不但很早见过,在关中老碗门店的宽面馆,他还从邻桌跑来,为我们干声亮腔唱过秦腔。之所以没印象,我把这归结我和他曾经一样,被人误会患有严重的精神抑郁症,只顾沉浸在村庄消失,族人散落,同辈人不断凋零的伤痛中。其它的,我都不曾亲身经历和真正留意过。

但这并不影响土地是他文学作品中永远的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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