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走柏崖山
文/吕颖
和儿子相约，要暴走三十里山路。
吃完早饭，出发。
用早餐的时候，一再提醒儿子，要多吃点，路途远而且沿途没有吃饭的地方。
想起去年春天，我一个人，走过一次，用了七个小时。今天我们计划用六个小时走完全程。
直捱到中午11点，才锁门出发。儿子拾掇了午餐，我拎着。我为此自嘲说，沙僧好歹有条扁担，我的劳务费呢？儿子糖葫芦似地一扭喊“娘”，我赶紧说不要了。
途径上王、西王、中王，道路有点泥泞。村民们在加盖房屋，到处是一派“繁荣昌盛”的景象。临灞路全段在施工，施工队甚至搭建临时住房，石榴树被大块的泥土包裹着装上卡车准备拉走。男人们大声地吵嚷，女人们也忙碌地跑前跑后。
道路两边，狗尾巴草迎风招展，香附子似芦苇一般飘荡，韧性十足又刚柔并济。儿子取下画夹来画画。十二岁的男孩子，画出来的东西还说不清楚气韵，但于他的心灵深处，有对户外风景的欣赏、描画与互动，和这种立于天地的灵秀之气相通也已足够了。他的书包里被悄悄放进了弹弓，为避免长途跋涉的枯燥，这个家什可让他充分展现一个男孩子的张力和热情。
12点40分到达杨寨沟，我们站在坡崖上，看飘渺的云雾，梯田交错，还有雾蒙蒙的日头。迎面过来一胖一瘦两位戴白帽子的老人，拄着拐杖满脸平和，问及岁数竟与我母亲同年。母亲的晚年是幸福的、不显老态的。他们颤巍巍地走过去，让人体悟到生命最绚烂过后时的淡定与从容。一位男子，左右脚缠着塑料袋，光着脚踝跷着高高的裤管，显然裤子小了，他挎着笼痴呆呆望着我们。他的模样吓着了儿子，他让我快快走。
沿途山坡漫山遍野的柿子树，柿叶经霜也成了赭红色，成团成团的火球装点着秋日空旷的田野。儿子手里的弹弓发挥了效用。他先是射杀了一只红透了的柿子；接着将一粒石子射入了青柿的内核里。当一只只柿子被射得七零八落的时候，他欢呼雀跃笑逐颜开了。又经过一处麦田，农人在地里挖红薯，个头不一的红薯被整齐地摆放成一堆一堆。儿子索性脱了鞋袜，光着脚丫子跑起来。
一个小时后，我们上了龚吕村的坡道。在村界畔稍事休息，儿子早已赖性大发，说今天哪是暴走，简直就是骗游。
下到沟岔里，对面就是柏崖山。我们今天的主要活动，就是跨越这座山崖。将有四五里的山路。茫茫一片的石榴林，间或有小径隐现。一边是临近县城的富裕村，一边是山崖村人自得其乐，两相少有往来的景象。所以山里的路几乎没人走过。秋天的落叶厚厚地铺在地上，根本无法分清哪里是路，依稀可辨的是山里一团一团的稀疏的韭秧子，几苗辣椒，二三个西葫芦。几间茅舍，里面放着床板，早已不住人了。山里少聚人气的垄间尽是怒放过的野花野草，虽依旧生机盎然，但不免有开到酴醾的伤感。茅舍的左岔道去年走了，迷了路，记忆犹新。
这回朝右岔道走。路过一条小溪，儿子惊讶地叫起来。我说，两条道，朝小溪的左岔道走吧！儿子紧跟过来，脚下是土壤松动的沟崖，越朝前走越犯迷糊。我瞅着路说路线错了，绕过沟岔要到达那座庙的，可为什么朝着庙相反的方向走着？
折身回。儿子已经累得耍起了性子，我也步履放慢，气喘吁吁了。到达那座茅舍，休息时我们进了午餐，儿子就喝了口水。等我用完，四顾茫茫群山寻找路线时，儿子玩着弹弓问娘的午餐用的可好？我一皱眉头，“简直难以下咽。”母子俩哈哈大笑。也许是年龄的缘故，一日三餐井井有条，菜呀水呀碳水化合物呀一应俱全。这类似于三明治的火腿面包巧克力营养快线用起来总让人不舒服，简直是塞进嘴巴里的。肠子胃很快哎呀呀叫起来……儿子却站在我背后，瞄着绷紧了弹弓。
顺着茅舍往下走，等于说我们朝沟底里走。绕着密密的灌木，我们爬越了红红的土崖，到达树荫密布的河谷地带。朝上爬，是陡崖，爬了几步的儿子又溜回了原处，因为没有攀爬可以抓手放脚的地方。为稳住慌乱的心，即使儿子的脚已经踩在我的手上，屁股挨着我的脑袋上我也没敢吭声。往下看，野草疯长，泥土松软，一脚踩下去泥就拽住脚，走几步裤腿全是泥。阔大的桐树叶子在头顶掩着我们看不到的日头。两个小时后，我们的气力损耗了大半。实在走不动了。 怎么办，山穷水尽也许就是这种境遇吧？
突然，儿子发现沟底不远处有一个啤酒瓶。说明有人来过。我们发现新大陆似地，踩着脚底下的泥，走近它。仔细寻找，果然发现没被雨水冲刷掉的隐约的脚印，跟着沿崖斜行。儿子卡在了泥里，被一簇荆棘缠住，手抓着受伤了。他没吭声，因为我一再强调：必须赶在下午五点走出这座山，否则晚上只有歇在这儿了。毕竟是男孩子体力好些，他折了树枝做拐杖，走在前边牵着我。朝上，我们竟然找到了一处脚窝子土阶。再朝上，我们又回到了那间茅舍。
在我们几乎绝望的时候，听到了说话声。分辨声音来的方向，原来是对面山上一群驴友。互相喊话，原来他们也迷路了。四处寻找，不得其途。我和儿子此时太需要这样的一群人，来驱赶刚才深陷泥淖的恐惧和不安，心有余悸的我们几乎是迅捷地跟上了他们。
这回我终于记住了。那条小溪，要跨越它，才是正途。在那群乱得团团转的人群中，我和一个他们叫老王的驴友朝山崖上走，后面几个直喊“错了、错了”时，我发现上行的大前方可以眺望山里众多的风景。跳过去站在那里，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发现，那去年走过通往山那边的小道赫然在目！柿子叶满地，熟透的柿子无人采摘，落了一地。野草滋长封住了脚下的路。小心翼翼地踩着，儿子惊喜地朝那些人喊，“路找到了”。一时，大家欢快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开来。
那座庙不远处一处崖石。我们就地而坐，呼吸山里清新的空气。崖石林立沟底的沙石依稀，水声潺潺，日头照在头顶，好一派山林间的风景。无限秋色，风轻云淡，在儿子的笔下江山如此多娇。如是滋养和富足一个十二岁男孩子的胸怀，在他的人生中，应该支撑起一片属于他自己的天空吧！
等那群人走过，我们才动身。但很快就超越了他们，迷路使得他们也步履凌乱，神情疲惫不堪，有几个摘了采剩的果儿掰开了吃。我和儿子更欢喜走走歇歇，欣赏那些石榴的颓气，那残果特有的残缺的美。
到达柏崖山。村头贴着告示说拆迁。明年，这里的一切就没有了。
下午五点到达李家坡，已是大道。儿子又用弹弓射击沿途的两条狗、挂在树枝上的野葫芦。沿途是拆坍的房屋，施工队竖起一道屏墙，眼尖的人还是可以看出满目疮痍、山河破碎的景象来。
路灯亮起来了，家在向我们招手。推上卷闸门的刹那间，我对儿子又像是自言自语说，一切会好起来的。我相信这一点，如同相信儿子长高，长大一样！
（作者简介：吕颖，陕西临潼人。1972年生，1986年开始发表作品，现经营一家茶馆，亦商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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