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睢玲:五婶

五 婶

文/睢玲

*1*

静谧的村庄忽然传来几声鸡鸣,五婶打了个激灵醒过来。她歪着头瞅了一眼窗户,外面天亮了。

“宝根,赶紧起床,上学了!”她使劲摇了摇大儿子宝根的身子。

五婶的三个孩子一字摆地挤在坑上的一堆棉絮里。大儿子宝根哼唧着扭动了一下身子,女儿棉桃和小儿子康牢一点动静都没有,仍在呼呼地沉睡着。

五婶拉开灯,迅速穿好棉衣,趿拉着鞋推开灶房门,摸索到灶火边,猫腰抓起一把柴火,划了一根洋火,塞入灶火里,趁势坐在小木墩上拉开了风箱。

水是昨晚上提前添好的。不一会儿,锅里的水喇啦喇啦地响开了。五婶起身从挂在案板上的竹笼里取了几个蒸馍放到灶火的火膛边上,一手拉风箱一手添柴禾,还不时地用碳锨拨弄着灶膛里的几个馍馍。离火不近不远,馍馍才会黄而不焦。

五婶舀了两瓢热水到搪瓷脸盆,端到炕脚地上。一手提起睡得迷糊着的宝根,将他的胳膊塞进刚从灶台上烘热的棉袄袖子里。宝根蹬上棉裤溜下坑沿,五婶把他的头压住洗了手脸,又扣上了棉祆纽子。

五婶转身回到灶房,从灶灰里刨出一个烤得金黄的热蒸馍,用衣服襟撩着,边走边弹磕着馍上的柴灰,塞到儿子宝根的手里。宝根把热馍在两只手里交替翻腾着,背着书包出了门,和对门的虎娃兄弟们相赶着上学去了。

五婶看着儿子背着书包的背影,想着儿子吃了热馍馍,坐在寒冷的教室上学就不饿了,自己心里也就踏实了。

*2*

五婶本名叫莲,名字是她信佛的婆给她起的。

莲小小年纪透着乖巧,秀外慧中,却是个苦命的娃。8岁时,她大给村里驮粮时车翻到沟里,人当即就死了。村里赔的钱、补的粮无法糊住家里五六张嘴。莲的婆和娘只能供她哥上学,把她留在家里哄带4岁的弟弟,腾挪出娘和婆去农业社挣工分。

从此,莲背着弟弟,拉着羊提着草笼,眼巴巴地看着他哥和村上的娃们去了学校。莲眼馋隔壁家的珍,有了闲空就跑到珍家看珍读书写字,听珍谝一些学校里的事。

莲的哥哥梁子26岁了,村里和他一般大的小伙都相继娶了媳妇儿,有几个都抱上娃娃了。

梁子是个好后生,可家穷的叮当响,谁愿把闺女往这穷坑里掀呢。他心里着急,一天天狂躁得摔碗踢盆,莲的婆和娘比娃还急,见人就说:“看阿达有可相的女子,赶紧给我梁子撩联上!”

后来,梁子娶了岭上九湾村的女人做媳妇,了却了莲婆和娘的心事。莲和她嫂子是换亲,她们都为自己的哥换回了一个媳妇儿!

就在她嫂子娶进门那天,莲也嫁人了。男人是莲娘家嫂子的哥,比莲大9岁,外号“痈瓜瓜”,就是脖子上长了红疮,烂成个大洞,常年流着脓。

在九湾村,莲和“痈瓜瓜”生了一个女子叫棉桃,没有几年,“痈瓜瓜”疮溃死了。

那年,莲31岁,她女儿棉桃6岁。莲拖着女儿棉桃嫁给了福寿叔。福寿叔在族里兄弟中排行老五,莲从此被唤作五婶。

    五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情景,心里就泛起一丝酸楚。

*3*

打发了宝根去上学,五婶又唤醒了棉桃,给她掰了半个烤馍馍,又给她拿了柴笼和搂耙,让她赶紧到路边地头拾柴禾去。

棉桃三口并做两口就将半个馍馍吃完了,连手里的馍渣渣也舔净了。棉桃还向她娘要馍,五婶对着上房的方向没好气地大声吆喝道:“没有了!没有了!赶紧去拾柴去,我晌午还等着柴烧锅哩!”说着就把棉桃推出了二门子。

出了门,五婶从怀里掏了一小块冷馍塞给女儿,小声说:“赶紧揣怀里,背过人再吃,不敢让你婆知道了。你婆再知道了,可要跳着骂我哩!”说着,她用手不自觉地揩了一下鼻子。

福寿叔是家里的独子,是个实诚人,性子有点焉,娶了一房媳妇,媳妇嫌他没本事,更嫌他太听倔爷和薛也婆的话,就离婚走了。三、四年了,福寿叔都趁不上一个合适的女人续弦,终究娶了拖着个闺女的莲。

倔爷和薛也婆很溺爱他儿子,也觉得莲模样、人品配他儿绰绰有余,可就是不待见棉桃。后来五婶生下了宝根和康牢,这老汉、老婆更是横竖见不得棉桃了,见不得娃吃喝,光苦累娃做活,还不让娃上学。

棉桃看村里娃上学,就哭着要上学,倔爷不发话,福寿叔也不敢自作主张。等到宝根背上书包去上学,棉桃哭闹得不行。

在五婶央求下福寿叔松口了,让村里长辈去给倔爷说情,可说情的人前脚刚跨进门,屋里就传出了薛也婆的骂声:“一个赔钱货女子娃,上啥学哩?谁叫她上学,谁给把钱出了!”说情的长辈只好怏怏地退了回去。

接着福寿叔跑了出来,一直向村东山野里跑。倔爷手里提着鞋在后面追,福寿叔跑过村外的小桥,倔爷才停住穿上鞋,双脚跳着“x你妈的,x你妈的……”骂了一阵子,才悻悻地回去了。

棉桃提着竹笼,用筢子耧着路边地头零散的枯枝落叶。看到村里娃背着书包放学回来了,才揽了柴禾,一看只有半笼柴禾,又用手翻了翻,让笼里的柴禾看起来满了些,才低着头提着笼拉着搂筢,回去给她婆交差吃晌午饭了。

    上房的开间挨西墙放着一张老旧的方桌,墙上贴着被烟熏得佘了色的年画。倔爷和薛也婆各坐一边,宝根和康牢蹲在桌前的长条凳上,一边扒拉着碗里的苞谷糁饭,一边戳打着玩。棉桃端着碗蹲在灶房外的墙根,无声地吃着自己的饭,眼晴瞟着桌子上的辣子碟和咸萝卜丝菜碟,用余光扫视着吸溜着饭却神情威严的倔爷。棉桃静静地吃着饭,在她婆给宝根或康牢碗里夹菜时,她眼里闪烁着一丝亮光,却很快就熄灭了。

    五婶在公婆和儿女们都不再需要添加饭时,才将锅沿和锅底的饭刮到自己碗里。白饭凉碗,也没有辣子菜星星,她也一眨眼工夫就吃光了。

*4*

拾掇完锅碗,村里的上工铃已经响了两遍,五婶解下围裙拉上架子车去上工了。

福寿叔是个小裁缝,在离家二十多里地的公社缝纫社工作,也挣不了几个钱补贴家用,一家六七口子人的口粮全凭五婶一个人劳动挣工分。

冬天,天寒地冻。田间冬小麦灌水后,就不需要太多作业了,农活主要以平整土地为主。全村精壮劳力都被集中在农田基建平整土地的工程中,一大片高低不平的田地用白灰撒上了线,人们镢挖锨拆架子车拉,将高处的土方移到低洼处垫起来,使原来坑坑洼洼高低起伏的贫脊旱地变成了几十亩一片平展展的水浇沃田。

五婶虽然身材瘦小,但手脚麻利,舍得力气,她干的是一晌六分工的青壮男劳力的活儿。一晌午拉着满载冻土的架子车跑几十个来回,汗水浸透了她瘦削而微驼的背,棉祆上渗出浅浅的白印儿。

在修地劳动休息时,婆姨姑婶们七嘴八舌地议论下午回家吃啥饭,有人说饸饹,有人说煮馍(即素饺子),还有人说燃面。

听到燃面,五婶心里一动,仿佛香喷喷且耐饥的一老碗燃面就在眼前,筷子一挑,嘴唇一吸溜,待不及细嚼就咽了下去。今天倔爷和薛也婆带着两孙子走亲戚去了,她多么想给棉桃擀碗燃面,让一年到头吃不上好吃食的女儿解个馋!

忽然,娥子姑问道:“五嫂,你中午吃啥饭呀?”“不知道!棉娃多长时日都没吃过燃面了。”“那你给娃擀些吃嘛!”“你三伯和三娘今没在,你三娘临走时让我吃汤面。"五婶低着头说,吸溜了一下鼻子。“看我三娘外啥人?把人一天扣地处处地!”娥姑气愤地嚷到

倔爷和薛也婆是村里出了名的“啬皮”细发人,一辈子把自己给地很扎实,把儿女管教地很紧,狠不得一分钱掰成八瓣子花。五婶是拖着棉桃改嫁来的,一家子人更是把她克扣地不留一丝活缝儿。倔爷把福寿叔的工资都攥在自己手里,五婶一两块钱的花销都得一五一十地给薛也婆报账,不得出分毫差池。薛也婆去亲戚家出门时,把给五婶娘们吃的米面舀好,然后把罐子里的面弄平整,在上面画个字做为印记,回来时看印记,以确保五婶没有偷着做好的吃。五婶没念过书,不会仿画印记,也就不敢私动罐子里的面。邻家人知道了气愤不平,替五婶舀了面,又仿画了字做印记。这样做了几次,终于还是败露了,倔爷打骂了五婶一顿,薛也婆双手叉腰,颠着三寸金莲小脚,扯着嗓子唾沫飞溅地在村道上骂了几个来回,五婶再也不敢动罐子里的面了。

看着五婶可怜的神色,大家七嘴八舌地数落她家人。

“五嫂,你回去就拿三娘给你舀好的面擀面,面下好后给你和棉一人捞一碗燃面一吃,然后一人再喝一碗面汤!”“雄娃叔真的太有才了!”“就是嘛,活人还拿尿憋死了!”“两碗燃面两碗汤,就是那啬皮老婆子说的一人两碗汤面嘛!”三个臭皮匠,真的抵过一个诸葛亮啊!

*5*

收了工回家,五婶让棉桃揽柴生火烧水,自己端了面盆准备和面。看着盆里的一点点面粉,她揭开面罐子想勾一点面添上,迟疑了一下,还是放下了碗,盖上了面罐子。

五婶一手按着盆沿,另一只手添水,再揉搓着盆里的面絮,眼眶湿润了。五婶看了一眼坐在灶火里低头默默烧火的棉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和着碗里的水滴落在面絮上了。

五婶扭身,一手拿碗,一手掀开了盛着雪白面粉的罐子,用力挖了鼓堆堆一碗面倒在了盆里。

面罐子的盖子放在一边,罐子口敞开着!

五婶用力地揉搓着面团,扭头看着烧火的女儿,灶膛里的火光照得棉桃的脸温暖而红润。


作者简介:睢玲,临潼区骊山中学教师,热爱文学和体育,教学之余笔耕不辍,出版英语教辅十余本,在网络平台发表文学作品数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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