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陵老吴
文/吴公孙
认识老吴是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之末,或者七十年代之初。那时国家给渭河防汛工程予以实物投入,整整一列敞篷货车装的都是片石,卸在窑村车站一侧的空地上。老吴就是渭河沿岸高陵县一个生产队派来看守这些片石的。我们村距车站很近,老吴就借住在四队老沈家里。
那是冬天,生产队没有活儿,我就去车站迈迈眼,解个闷儿。听老沈说,他屋住了一个从苏联回来的人在车站看石头。出于好奇,我不觉来到车站边的高塄上,那里果然坐着一个人,想必就是老吴吧!
于是就寒喧起来。老吴个子不高,也就一米六几,年龄四十出头,很健谈。自初中起我学了六年俄语,至今已撂荒了十年多,只记得少量词汇,百无聊赖地想复习一下。然而能和老吴谝的,只有“水”,“牛奶”“教室”“报纸”“墙壁”之类词汇。老吴一句“香烟”,顺便举起了手指夾的羊群烟,我学的课本里就没有这个词。但总算搭上了话。老吴说他十多岁被征入伍,开到东北打鬼子,一九四五年被苏联军队俘虏,糊里糊涂被裹胁至黑龙江彼岸苏联境内。解除武装后,集中起来学俄国话,后来他和当地姑娘结了婚。我问他干啥工作,说是在食堂炒菜。问他妻子干啥工作,说是在工厂做工。后来他们有了女儿。一起过去的中国人也不少,平常下班以后都会拎一瓶酒,去山东,河南来的中国人家里串门,他们也是娶了苏联媳妇儿。老吴说,后来他哥给他写信,说他母亲想他把眼窝都哭瞎了。于是,他和媳妇儿商量回中国看一下老母亲。媳妇儿和女儿一路送他到口岸,可边防不准他带手表出境,只好叫媳妇把手表带回去。
一路辗转归心似箭,到了高陵老家。原来老娘想儿心切,眼窝好好的。当晚老娘就给他介绍了一个媳妇儿,是一个判了长刑丈夫坐牢的女人。老庄子哥哥一家住了,老吴借了另一家的屋子住下。第二天,娘就叫他结婚。没有几天,大队的人找房东,说你这个地主成分为什么把一个外国回来的人招在你家里住。老吴说,他这才知道中国还有阶级成分。后来,他们生了儿女,还时常与苏联妻子和女儿通信问候。再后来,听村里在省上工作的人说,两国关系紧张,吓得再不敢给那边的妻女写信了。
半年多天气,高陵的拖拉机把石头拉完了,老吴就回去了。但逢过年,老吴就蹬上自行车,带上礼物来给老沈拜年,我曾经在大路上碰见过。他头戴圆形皮帽,穿着卡腰的苏式蓝呢子大衣,大衣领子里裹着羊毛围巾,足蹬皮靴,和在车站看片石的人民公社社员形象截然不同。
老吴今年可能近九十岁了吧,不知道他还在不在?
(作者简介:吴公孙,1941年生于陕西省临潼县斜口镇罗汉洞村。2002年从西安市临潼区教师进校退休。系陕西省美协、西安市美协、西安市书法家协会会员。有散文及画作见于《西安晚报》《西安日报》《劳动者报》《群众艺术》《陕西文学界》等报刊杂志。多幅画作被新加坡、俄、美、加、台港地区収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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