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顶那棵“鹰树”
文/王晶
这是一棵柏树，一棵生长在奇特之地的神奇古柏。
1
古柏长在村子后边的一座山上，我们把那地方叫轿（方言读“qiāo”）顶。顾名思义，就是山顶开阔平坦，而四周临空，形如轿子的顶端，所以叫轿顶。尤其是从远处看，古柏下面是一层一层田地，棱角分明，线条流畅，还真像一顶轿子那么回事，令人称奇叫绝。
每当提起这棵古柏，总有人会惊讶道：你说的就是那棵“鹰树”。是的，我说的就是那棵“鹰树”。哦，那我知道，小的时候就常看见那棵树，像雄鹰一样展开巨大的翅膀傲立于山巅，可神奇了！也有人叫它“公鸡树”。小时候家里没有钟表，早上起床上学全凭鸡叫来判断时间，我曾经天真的以为黎明的鸡叫，就是这棵“公鸡树”发出的。无论是叫“鹰树”还是“公鸡树”，都源于这棵树奇特的造型——巨大的斜枝向两侧张开，婆娑的柏叶犹如亮丽的羽毛，使得这只雄鸡强壮丰满而富有气势，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山头俯视着脚下的一切。从远处望去，那可不就像一只“雄鹰”或“雄鸡”吗？
“鹰树”是方圆几十公里范围内的“明星树”。由于造型奇特，生长位置高，西从代王、穆柯岭，北从马额、铁炉塬，东从五丰安庙的那条山梁都能看得见。南边由于羊毛山的阻挡只有近距离才能看见。据说，在天气晴朗的时候，从渭河以北也能望见“鹰树”的影子。因此，经常有人慕名前来拜访“鹰树”。曾经还有两名记者专程来采写关于此树的新闻，“鹰树”也因此而登上了《西安日报》，继而登上《中国园林网》，成为名副其实的“明星树”。其独特的造型，迷离的身世和传奇的经历正被更多的人知晓。
后来如果碰见人问我：你家在哪儿？只要能看见“鹰树”，我就随手一指，瞧！那棵树下面就是我村子。哦，那棵“鹰树”就在你村呀！看着他们惊讶的表情，我的心里蹿出了一丝小小的得意。
2
古柏是一棵有故事的树。在民间流传着许多关于古柏的神奇传说。为此我还特意向村里的老人求证。
“神树”，就是人们赋予古柏一个极具传奇色彩的名字。小时候常听村里的老人讲这是一棵“神树”。说在这棵树下面的山里藏有一斗水，如果挖开的话，洪水会淹没山下的整个平原，所以没有人敢动这棵树。不知道这究竟是多大的一斗水，竟会如此的凶猛可怕。但在这棵古柏所在山脚的西北方向确实有一座不小的水库。水库的水也算丰盈，过去一遇暴雨，洪水就会将泥泞的道路和泄洪口冲开巨大的口子，将下游的荷塘、鱼池和菜地淹没，路过的行人和村民就在泥水里捡到好多大鱼，拿回家以解嘴馋。水库的水主要来源于自然降水，还有河流、小溪的水也汇聚于此。我想，传说中的那一斗水会不会也从古树底下慢慢地渗进了水库里，不得而知。
据老人们讲，过去一位冒冒失失的村民砍了古柏的枝杆，之后家里人就接连遭遇不幸。这件事让村民们十分惊慌，纷纷谴责砍树人触犯了“神树”，才遭遇的不幸。从此没有人再敢破坏古树，而是把古树当“神灵”一样来敬仰。这些传说让我对古柏充满了敬畏之意，其实更多的应该是畏惧。小时候，我经常和同村的小伙伴在村子后面山上放羊，远远的看见古柏，就会肃然起敬，头皮发麻。学校让采集树种子，我们就在古柏南边崖畔的柏树上采过柏树籽，但内心却十分胆怯，忐忑不安。曾经三五成群地跑到轿顶去看古树，那时觉得古柏是那样的枝繁叶茂，高不可攀，令人望而生畏，生怕自己的举动触怒了人们所说的“神树”，从而带来什么噩运。
传说曾经有人对古树怀恨在心，引燃了轿顶的柴草，熊熊大火将古树团团包围，看着野火越烧越旺，人们都担心古树被大火烧死。可谁想，古柏不仅没被烧死，反而越发生长的茂盛。人们更加坚信了这棵树的神奇和灵性，增加了对古柏的敬畏之心。今天看来，古树之所以在大火之后生长的更加旺盛，也许是因为燃烧后的灰烬给古柏下那贫瘠的土地增加了肥力的缘故吧。
这么大的山顶，怎么就只有这一棵柏树呢？这令我疑惑不解。老人们说，曾经这里也有其他树，只是都被人砍光了，唯独这课古柏没人敢破坏它。轿顶土质不好满是石头，且山高缺水，树木难以成活，只有古柏倔强地生长在山顶。柏树下面的田地也不好好长庄稼，人们就在地里种上了苜蓿，用来喂牲口。可在过去的饥荒年代，这些苜蓿可是救了不少人性命的。就连塬底下，铁炉马额的人也跑到这里掐苜蓿，聊以果腹。
前些年，又传说地质勘探队在古柏底下探测到了煤炭资源。人们便奔走相告，口耳相传，期盼着有一天也能因这些资源而改变生存环境和人生命运，由“欠湾”变为“富裕之湾”，不再是欠着什么，而是造福于众人。假若真有煤炭资源，想必千百年前这里定是茫茫森林，植被丰茂，猛兽出没，古柏也不曾孤单。
面对这棵神秘的古柏，我内心充满了好奇，曾经问过爷爷，还有村里年长的人，没有人知道古树的具体年龄，只说在他们小的时候，古柏就在那里了。人们世世代代居住在古柏脚下，在古柏西南侧的沟里，东侧的土崖下至今还保留着曾经居住过的窑洞，有的已经坍塌，有的还在继续使用。古柏就像一名忠诚的卫士，站在村庄最高的地方，时刻守护着村民的安危。人们望着古柏伟岸的身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轿顶之下的小山村宁静而祥和。
3
入伏前一天，傍晚时分的一场瓢泼大雨浇灭了难耐的酷暑。翌日早起，树木、玉米和村庄都沉浸在浓浓的水雾之中。我沿着长满了野草的小路去了轿顶，去拜访古柏。
快到山顶的时候，大雾逐渐散去，强烈的阳光透过清新的空气直射在满是水珠的玉米叶子上，亮光闪闪。不远处的山顶上就是那棵古柏，个头似乎小了点。爬上一段土坡，面对眼前的古柏，我静静地站了许久。古柏还是那棵古柏，但确实是看起来小了。不知是因为我长高了，还是因为古柏老了，矮了。古柏似乎少了曾经的高大和伟岸，让人有点失落。好在它依旧枝繁叶茂，生机盎然地活着，还有许多淡青的柏耔正迎着阳光饱浆成熟。只是在深绿厚实的叶子中夹杂着少许的黄叶，脫而未落，在树梢有两个已经干枯的小枝看起来那样的明显。转而一想，这些黄叶和枯枝不就像人那满头黑发中的白发和脱发吗？树也是要新陈代谢的呀。
绕着古柏转了一圈又一圈，想拍出一张“雄鹰”或“雄鸡”的造型，无奈尝试了各种角度，照片的一边总是空空荡荡，少却了一只翅膀，甚是遗憾。因为曾经有人将古柏三个大的主枝锯掉了。树身在距离地面一米多的地方分出南北两个大的主枝。南边那一大枝分出东、东南、西南三个小枝；其中东边那一枝最粗，可惜被人锯了，从断面来看，应该是从西北方向开始锯，锯到一半的时候树枝倒下，另一半被树枝的重力撕扯了下去，连树皮都扯掉了，留下了参差不齐的痕迹，不知什么鸟竟然在这个伤疤上拉下了长长的一道白色粪便，干巴巴的刺眼。北边那一大枝分出东北、西北两枝，两枝都被锯掉了；西北那一枝是被人从两侧分别锯向中间的，断面一边高一边低，可想当时由于枝杆较粗从一边是很难锯断的；东北那一枝截面比较平整，也是三个枝里边最粗的，也许它就是“雄鹰”的另一只翅膀。如今三个最大的枝都被锯掉了，只留下恰似截肢一样的三个断面赤裸裸的暴露在那里，昭示着古柏曾经遭遇的残害和所承受的痛苦，给后人留下了深刻的警示和教训。
古柏“雄鹰”般的造型和气势虽然已经不在，但在她的周围却长出了成十棵一人多高的柏树苗，身姿挺拔，枝叶翠绿，就像一群朝气蓬勃的孩子围拢在年迈的老人身边，给人以生命的希望。小学时，我们经常在这里植树，可由于自然条件的恶劣，连一棵树也没有成活，只有古柏孤零零地矗立在轿顶的中间。如今看到这些树苗令人十分欣喜。听说这是村里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栽的，老人每天清晨都要从家里提一铝壶水爬到轿顶去浇那些树苗，一壶水对于浇树那只能是杯水车薪了，可就是在老人的坚持浇灌下，这些树苗活了。这个被认为不会再长树的地方终于长出了柏树，古柏后继有树了，可老人已离世几年了。
4
眼前的古柏让我想到了曾经看到的一则资料——《临潼古树调查》。这是临潼区林业工作站1997年调查的数据结果。其中临潼古树树龄对比表中显示，树龄在300—399年的侧柏仅有2棵，其中一棵就是轿顶古柏。现将此调查中关于轿顶古柏的介绍原文摘录如下：
“小金乡蹇湾村王新庄组的西边，有一圆形山峁叫跳顶，海拔920m。其上全为料姜生土，干旱贫瘠、风头很高、草木稀少，只有一株300年生古柏奇迹般长在峁顶。这株古柏胸围2.54m，原高14m,由于东、西、北三面无阻隔，从几十里远的地方就能看见，而且据说在天晴时在百里以外的渭北地区都能望见它的影子，因此名气很大。自从1983年被人偷砍了东北、西北两个大枝后，这株古柏的地理形象便悄然消失，如今只剩下1m多高的主干和向南俯首的一个小枝，许多人都为之惋惜。”
至于材料中的“蹇”和“跳”，应该是调查人员根据读音写出的同音字，而并非实际中的“欠”和“轿”（方言读“qiāo”）。
无独有偶，在《古树名木典故》中对轿顶古柏也有着基本相同的介绍，只是其中多了一句：人称“天王柏”。可见轿顶古柏无论是从树龄还是影响力，在临潼古树名木中都有着很高的地位。
如今，在粗糙皲裂的主杆上挂着一个绿底白字的牌子，古柏终于领到了自己的“身份证”——西安市古树名木保护牌。上面写着：西安市古树名木，二级保护古树，编号：************，侧柏，柏科，侧柏属，西安市人民政府，二〇一一年九月。
从此，古柏也是有证的树了。
5
站在轿顶这个位置，还真有一种雄鹰的视角，可以鸟瞰一切。放眼望去，铁马塬犹如一把打开的扇面铺在眼前，一道道沟来一道道梁就是扇面的褶皱；房屋、道路、河流就是未曾雕饰的画面；那长满莲藕的水库不就是一方荷塘吗？还有那道路两侧整齐的树木，不就是一排排竖写的诗句吗？
西望穆柯岭，黄土的鬼斧神工和艺术魅力就在眼前，久远的马蹄声和胜利的号角恍若耳畔；南望羊毛山，厚实稳重的山体郁郁苍苍，长满了童年的记忆和故乡的风物；东望那条梁，从小到大每天一出门就能看见它，一年四季，风霜雨雪，它就在那里，不离不弃。
再看看脚下，这就是生我养我的村子。树木疯了一般地生长，那长长的枝条遮住了一家家的房屋，原先整齐干净的屋顶几乎看不到了，只能偶尔看到一块裸露的白，或者是谁家的一面墙，曾经那个清晰的村貌不见了，那些小路不见了。野草到处疯长，没有人的院子、曾经碾麦子的场、门前的道路、甚至屋顶墙头都长满了蒿草。没人住的房子也渐渐破败不堪。看着眼前荒草丛生、萧索荒芜的景象，心里怎么也找不回童年的快乐了。
古柏是游子们回家的灯塔。小时候和大人去赶集，走不动了大人就说，好好走，看见那棵柏树就到了；上中学时，周三下午要回家取馍，一路下坡跑着走着，看见柏树了，就可以回家吃饭了；长大后，看见那棵柏树了，说明回家了。无论走的多远，无论身在何方，只要看到轿顶的古柏，就看到了家。
如今村里的人越来越少，大都搬到塬底下去了，仅剩下为数不多的老人留守家园。只有村里“过事”的时候乡亲们才会集体赶回来，但以丧事为多，无论老人在哪里去世，最终都要回到村里安葬，这是古老的风俗，谓之“叶落归根”。因为有古柏的地方才是故乡，古柏脚下的那个村子才是家。
随着老人渐渐地故去，知道古柏故事的人越来越少了。但只要古柏在，家乡就在，家园就在。
（作者简介：王晶，男，西安临潼教育战线成员。热爱写作，散文、诗歌作品散见于报纸、杂志、文学网站和公众平台。多次在各类征文大赛中获奖，并入编获奖作品集。散文作品被收录进相关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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