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六岁那年随爸爸下乡,第一次坐小木船。由南岸到北岸,那清且涟漪的江水让我永生难忘。由此也与汉江结下了永远的缘。 汉江的春天似乎来得更早一些,两岸油菜花黄,白杨旁逸斜出,远山、碧水、白墙红顶的瓦屋,让人感觉是在画中走。清早,汉江桥头南面的农人会挑着沾满泥土的蔬菜来到江边,在河水中濯洗,玫红色的樱桃萝卜、洁白的莲藕、油绿的小青菜、布满小刺和白霜的冬瓜……经过江水的冲洗,更加新鲜夺目。晨光熹微,江中就有渔人划着小船撒网、收网。太阳一点点升起,船划过的地方,仿佛点点金子在水面跃动。 夏天的风从江面上吹来,路上的行人,衣袂飘飘。小时候早早写完作业,爸爸就会带我去汉江里游泳。晒了一天的水温暖又柔软。上岸之后,湿漉漉的脚踩在松软的沙滩上,留下一排排脚印,脚和腿上沾满了沙粒,偶尔会有亮晶的云母和小贝壳。快到家的时候,两只脚来回搓,厚厚的沙粒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秋雨绵绵,渚清沙白。雨过天晴,朱鹮和白鹭在水面上盘旋,岸边青草葱茏,闲人垂钓,一副清新、宁静的秋景图。 冬天的江边也不会冷清。清晰地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物资交流大会每到冬天就开始了:沿岸的棚子搭起来,大多是外地商人,各种杂耍,但最吸引我的莫过于只能在交流会上看到的本地小吃:糖饺——一种糯米粉做成的炸糕;“后悔”——一种好吃的薄饼,味美量小而价高,所以有“吃了后悔,不吃也后悔”,而得名;花椒味特别浓的牛肉千层饼;大肚子红糖罐罐馍;用纸包起来卖的怪味胡豆;能粘掉牙并能拉很长丝的苕糖;冬瓜橘子香蕉软糖……各种吆喝声弥漫在江边。排江倒海,人声鼎沸。有一次,我在人潮中失去方向,急坏了父母。 我常常喜欢静默地站在岸边,听江水奔流不息的声音,感受“逝者如斯”的况味。 我时常凝视那万顷碧波,往事越千年:这江水曾是纸圣蔡伦浸泡麻布树皮旧渔网造纸的江水;是博望侯张骞出使西域前,掬起一捧之后,毅然转身离家走向大漠朔北的江水;是蜀相诸葛亮行军饮马的江水;是苏轼那位在洋州做太守时“胸有成竹”的表兄文与可,画竹之后洗涮砚台的江水…… 年少不懂“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这句哲理,懂时已是中年人。少年时涉过的汉江水,走过的沙滩,早已时过境迁。那个曾想着诗和远方的少年,最终还是囿于三尺讲台和五尺厨房,成了疲惫的中年女教师,成了视野狭窄的中年母亲和妻子。 如今汉江水依旧,“一江两岸”工程,让她更美更繁华。在江边嬉戏的童年、在江边立志的少年时光已消逝在不息的江水中。已近不惑之年的我,多少次回家,在江边流连忘返,如果有轮回,我甘心做汉江里一条水草。 窗外有鸟飞过,回过神来,已是落霞满天。今夜手中的茶,醇厚香浓,只是少了汉江水的甘冽。异乡的生活再艰难还得继续。眺望满城灯火,一盏比一盏明亮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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