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下的人心烦。这是多年少见的淋雨。
进入七月以来，连续三五日晴朗的日子并不多见，天稍微有些热，就来一场透雨，尤其进入九月份以后，秋雨几乎就没停过，二十号以后，小雨变成了中雨，中雨变成了大雨。
什么事都不能过量，过量了，好事也会变成坏事。雨下得多了，就让人生厌。
三十多年来，像这样的天气还是少见的，多是多旱少雨，气温居高不下，人们望着老天，祈盼老天开恩，吉雨降临。城市不下雨，病菌肆虐，医院里感冒的人排起了长龙。农民更是心焦似焚，期盼老天落场透雨，不但缓解旱情，亦能便于耕种。
小时候在农村，七八月份（农历）都是淋雨季节。一下就是半月一月的，甚至从七月下到九月，下得河流似海，下得屋瓦上长出了青苔，下得家里物件发霉生锈，下得苞谷谷子收不到家里，下得房倒屋塌地陷……
从门前粪堆上流下来的臭水和路上的黄泥水搅合在一起，淹没了人们的脚面。街道上到处弥漫着熏人的臭气，不穿泥屐很难出门，偶尔有生人从街道上经过，也像袋鼠一样，蹦蹦跳跳，专拣高的地方走，还是免不了两脚泥巴。
那时候，胶鞋还是稀罕物，很难有人家能买得起，出门办事大多都穿着母亲做的布鞋，回来鞋成了泥蹄子，用小铲子戳腾半天，鞋底和鞋帮上的大泥才能除掉。鞋底湿了，鞋帮也湿了，太阳躲在云层中久不露面，晾晒在房檐下的鞋内长出了绿毛。
隔壁大妈在家里急得团团转，于是，想起了婆婆的婆婆流传下来的“拿手活”，剪几个拿扫帚的小人，用线绳挂在房檐下，代表着祈求的意念：扫除天上的阴云，让红红的太阳露出笑脸。
小孩们穿着破烂的上衣，光着屁股，手拉手在门道里蹦着跳着唱着：“老天爷，甭下咧，豌豆麦子长大咧！老天爷，甭下咧，豌豆麦子长大咧！”
稚嫩的声音冲出门道，在街道上空回荡。
老天爷装聋作哑，依然不紧不慢地从天上往下“倒水”。
农村中广泛流传着这样一段笑话：下了几个月雨，出生的狗娃没见过太阳，天晴了，狗娃对着太阳发疯般的狂吠。一狗狂吠，百狗应和，不一会儿，整个村中的大狗小狗叫声一片。大白天活见鬼了，听得人心里瘆得慌。
太阳一旦露出云层，人们就对着太阳笑。沉闷了几十天的心情一扫而光，似乎浑身有使不完劲。
哥哥在邻村上初中，雨天回不来，中午母亲让我用络子（麻绳编织）提着瓦罐，打着布伞，穿着泥屐去送返。不到二里路，竟走了近一个小时。等到了学校，两只泥屐成了两块泥疙瘩，浑身淌汗，气喘吁吁，看着“重如泰山”的泥屐，眼泪哗哗。
“国庆”过了，淅淅沥沥地秋雨还在下着，看不到天晴的迹象，队长只好组织社员冒雨抢收。披着蓑衣，披着塑料布，披着稍能遮挡雨水的外衣，在地里扳苞谷、割谷子。不能让成熟的粮食烂在地里。
放工回到家，社员个个都成了“泥猴”。
把扳回来的苞谷和割回来的谷穗倒到炕上，炕洞中填满柴草，让烧热的炕烘烤这湿漉漉的庄稼。蒸发的水分像烟雾一样，从房门、从窗户、从一切可能流出的缝隙散发出来，不知其然的人走到院子里，还以为炕上着火了。
苞谷扳完了，谷子割完了，季节也到了，雨还没停下来，社员们只好穿着初冬的薄棉衣薄棉裤，腰里勒着烂草绳，外面又披着蓑衣，披着塑料布，披着能遮挡雨的外衣，踩着泥泞，在地里种麦子。人误地一晌，地误人一年。
撒麦种子的把式刚走过，后面一排人拿着锄头，紧跟着奋力搂盖。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脚下的鞋底成了泥疙瘩，每往前挪动一步，都发出“噗呲噗呲”的响声。实在走不动了，就用手里的树枝，把鞋底的大泥巴戳一戳。
种过麦子的地里，到处是脚踩的印，奇怪的是，冒雨种的麦子，不管泥土盖得严不严，大多长势良好，第二年往往是个丰收年。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结婚后，住在单身楼一楼最东头的一间破旧房子里，出东门就是公厕。门外走廊里，总是臭哄哄的。那时候，每到七八月份，依然是淋雨天气，秋雨就像小孩拉不完的稀屎，成群结队的绿豆苍蝇却像过节一样张狂，霸占了整个走廊。刚一出门，就“嗡”的一声，乱作一团。一些顽固的家伙，好像故意和人作对，绕着人乱飞。好在单位自制煤气，煤气灶就安放在走廊里。一见呼呼燃烧的火焰，再坚强的苍蝇，也仓皇逃窜。
十几平米的房间堆满了杂物，屋里总是除不净的霉味。
望着昏昏沉沉的天空，总是叹息不已。下不完的秋雨，像压在人们心里的一块石头，让人喘不过气来。
上班像打仗，下班做饭亦像打仗。回到家里，开着60瓦的灯泡，房间里依然昏昏暗暗，晚上盖在身上的被子，总感觉是潮的。
上厕所的人们频繁进出，楼道上到处是水渍，稍不注意，滑上一跤，四脚朝天，够躺平半天。窗门尽量关闭，一是防止苍蝇光临，二是可以保暖。好不容易等来了太阳，光晒衣服晾被子就需花好几天时间。
滴滴答答的雨声，把我从梦中惊醒，翻身看看手机，凌晨两点半。天明还早呢，继续睡吧。伸了个懒腰，绵乎乎的被子裹在身上，舒服极了。外面起风了，风声夹着雨声，打的窗玻璃“哒哒”作响。翻身闭眼，争取赶快进入梦乡。
越是睡不着，心里越着急。
“唉——”，想着外面的秋雨，我又长叹了一声。睡不着觉就翻看微信，看有啥新闻？
手机上都是朋友晚上发来的视频：渭河涨水了，水把河滩的苞谷全淹了，一老农唉叹道：完了完了，水把苞谷棒淹没了，今年又白忙活了；滈河涨水了，潏河也涨水了，河滩上的芋园、树林全浸泡在水中；灞河也涨水了，百十米甚至一公里宽的河滩，全是汪洋一片，原来坑坑洼洼的沙地或绿化地带，变成了水下泽国……到处都在告急。
雨下的太多了，大峪、小峪、石贬峪开闸泄洪……
秋天本来多雨，适当的下点雨，有利于庄稼生长，若成了淋雨，就容易把到嘴边的粮食化为乌有。
老天啊老天，为什么要拂逆民意，下个没完没了？
（作者简介：王选信，长安作协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文章散见于报刊杂志和网络媒体，出版散文集《枯枝上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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