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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君倒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他的家门口。讨债公司堵住了他。人潮推挤中，W君狼狈地回答：“我在缅甸有一个金矿，挖到就有钱了。”
他的身后，是250平方米的豪宅，已经抵押了两次。妻子和小孩送到了国外。W君对讨债公司的人说：“我的护照和身份证都在你这里，你还怕我逃？”
那以后，我接到过一个语音电话，是W君打来的。他说，自己已经到了国外和妻女汇合，短期内不会回国了。
他在上海的11套房，卖掉了10套。
这是一个理想主义的小老板的破产。
1.
把时针拨回到17年前。
2002年，在国外创业成功的W君，腰缠1300万元人民币，回到中国。
我后来问他：“做什么生意？”
他笑笑：“正经生意”。
彼时，上海的房价，一平方米约在5000元左右。此后W君无数次和我回忆起这个细节——不折腾，全部买房，日子过得会有多滋润？
W君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他对“做生意的”这4个字，有抵触。曾有一次脱口而出，“我至少是个商人”。
他做生意，是“哪个行当有机会，就做什么”，忙得很。
缺点，就是不实在。
回国第一件事，是在浦东开了一个“海鲜自助餐厅”，据说投资了300万元。
那时候的300万啊。
筹建时，W君的设想是“一切都要最好的”。比如，海鲜要空运过来。餐厅面积要大，服务员要多，档次要高。
价格呢？也是那时候的天价，每人268元。
他忽略了，十几年前，人们去吃自助餐，第一关心的，是性价比。而且，自助餐讲的是人气，是高流转。偏偏，曲高和寡的“高价自助餐”，应者寥寥。
据说，生意火了一个月。3个月开始入不敷出，半年停业，又整整过了半年，店面才又租出去。
2.
海鲜自助餐厅，是我和W君重逢之前的事情了。
他是我小时候的弄堂邻居。
弄堂里的刮香烟牌子打弹珠，W都不玩。他只参加“搏眼子”，这是一种用两张扑克牌玩的游戏。
我记得他赌性很浓，可以玩三、四个小时。
小学四年级，我转学，就和W君失去了联系。一直到多年以后，2005年，我们有一次在营口路上偶遇，彼此一眼认出对方。
那个时候，是W君最高调的时候。
他愿意和我聊天，兴致勃勃。
打听报纸的一切。
甚至想过，能不能入股一张地铁报纸。
W君很热衷于搞“老弄堂聚会”。一切费用他开销，以前弄堂里的朋友，有一个算一个。吃好、喝好，再送一点纪念品。
弄堂里的老人们拉着W君的手感慨：“老W家有福气啊！”
他就笑，一直笑。
3.
无所事事，不是W君的愿望。
海鲜自助餐厅失败了。他又在市中心开了一家饭店。
有了上次的教训，他稍微谨慎一点了。
比如，这一次店面没有超过1000平方米，“只有”500多。而且，饭店附近有一家公司，老总是W君的朋友，把公司员工的午餐生意，包给了他。
W君的饭店，靠午饭生意就不亏本了。因为市口好，晚餐也有很多生意。
第一个月，W君号称赚了20万元。去掉他一贯的噱头，我估计大概10万元总有的。
但是，这个饭店，管理是很混乱的。
主要的混乱在于，W君所谓的“朋友”太多，到他饭店叨扰得太多。举个例子，饭店每天大概要烧大概200份鱼翅捞饭。最多的一天，有140碗是不收钱的。
W君近乎固执地认为，饭店是他交朋友的一个平台。送出去一顿饭、一个菜，都是人面、情面，以后都会还回来，成为自己的场面。
熟悉吗？人面、情面、场面，这是杜月笙的话。
饭店维持了3年，租约满了，房东要涨价。W君顺势不做了。我甚至觉得，他有一点轻松，似乎甩掉了一个包袱。
各方面的人情包袱，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最后一年，饭店一直在亏。
4.
2010年来了。上海有一件大事——世博会。
我多次在世博园区内，遇到W君。我是工作，他也是工作。
他的工作，是把全世界的朋友，拉到世博园来参观。顺便，做一点小生意。
做什么生意？我至今不太了解。
赚了吗？大概率是赚的。因为这个时候的W君，似乎又恢复了神采飞扬。
听说，他和某几个热门场馆的工作人员，关系不错，有VIP参观票，这显然为他增加了很多朋友。
那个时候还没有微信。W君有时候会通过手机彩信，发给我一些他参与的接待活动的场景。颇有一些客人，是有资格在世博园里坐电瓶车的。
有一个全国有名的富豪到世博园，拍照合影时W君坐在富豪边上。
上海世博会是至今为止，我记得的，W君最后赚钱的生意。
从2011年起，他连亏8年。
5.
觉得自己富了，要很久。
觉得自己穷了，一瞬间。
应该是2012年的某一个晚上，W君来找我，聊着聊着，突然叹了一口气：“缺钱啊。”
彼时，他的重点是建筑业。
2011年前后，W君的一个朋友，是某家大企业上海公司的老大。这家企业想在上海造一个二总部。
虽然没有被正式委托，但W君还是以“甲方代表”的身份，出现在了众建筑商面前。
前后忙了半年，据说他的朋友被调走了，一切归零。
然后，他想自己做建材商，供应材料。
我介绍给他一个人，没几天他气呼呼地对我说：“做一趟只能赚2万元，有什么可做的？”
我想劝他。一个新行当，要从头开始，慢慢沉淀。但又一想，他曾经赚过上千万，心理预期下不来了。
然后W君想做建造商，具体来说，就是从总包单位要活干。说得好听一点，是专业分包。说得难听一点，是层层转包。
又无果。
几次碰壁下来，W君感到了生活的艰辛。
“弄堂老邻居”的聚会，他也不搞了。
但人有的时候，真的很奇怪。越是缺钱，越要显示自己有钱。
有一天，W君来看我，开了一辆过百万的新车。我理解他的心态，也就没有把一句话说出口。
后来我想一想，这句话应该早点说出口的。“上海的楼市，估计不会跌。卖房买车，是不足取的。”
6.
大概有两年的时间，W君和我没见面。
逢年过节，问候一下。
他有什么事情了，打个电话，我帮他介绍过几个朋友。
直到2015年的一天，他突然来找我，我才惊讶地知道，他已经卖掉了6套房了。其中宝山的一套60平方米的房子，单价只卖了2万5！
卖房的钱呢？
W君长叹一声：败了。
那一天，他说，我听，一个小时。
然后我骂了他一个小时。
不可思议！怎么能这么轻信别人!
他请朋友去澳洲旅游，两周时间，人均5万元！事后发现，这些拍胸脯承诺帮他搞定某些事情的朋友，一个都不靠谱。
他投资了朋友的生意，人都没到门店去过，三个月后告诉他亏了50万元！偏偏，合同签得很严谨，他请教律师，官司没得打！
上海建自贸区，他也去跟“自贸区概念”，说要做进出口食品生意。弄了半天，合作方是骗子！
一个精明的商人消失了，W君在我的眼里，突然变成了一个不懂人情世故、动辄被人骗的傻瓜蛋。
我口气很硬地告诉他，现在做生意，不像从前了。要读书看报，跟上形势。
我还千叮咛万嘱咐，剩下的5套房，千万别卖了。上海的房价看涨。
对生意人来说，有的时候，多做不如少做，少做不如不做。
7.
遗憾的是，W君的自负，让他越在低谷，越想要证明自己。
2016年，他卖掉了3套房，把钱财投入了钢铁生意，失败。
2017年，他卖掉了两套房产，把钱财投入了P2P，血本无归。
2018年，他回到了老本行，想再开一个饭店，于是抵押了唯一的房产。哪里知道，似乎是一夜之间，上海的老百姓都不喜欢川菜了！
W君终于又来找到我，苦笑着说：“我破产了。”
幸好，他在2015年，花钱在海外买了一个产业，并且让妻子和小孩到海外生活。
坦率地说，对W君的遭遇，我恨铁不成钢，但不意外。
这个理想主义的小老板，没有跟上时代。他能力上的短板，和情商的不足，又把他的失败，进一步扩大，直至不可收拾。
最近几年，感觉身边很多行业，都在欣欣向荣。为什么W君，会把一手好牌，打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肯定不是时代的责任。
熟悉W君的人，似乎也无法从这篇文章中，知道W君的近况。很简单的道理是，我的微信，他回复得越来越慢。
我知道，W君在蓄力，在等待。
我也希望他能够再杀回来。
这个社会，实业难做。但毕竟，不能只有大老板，和小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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