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印∣文彭“七十二峰深处”牙章

文/石安

图：有“文物界半壁江山”之誉的上海博物馆

在上海博物馆馆藏的众多印章珍品中，有一方非常有名的流派印章，它就是明代文彭“七十二峰深处”牙章。这方印章既是文彭最广为人知的重要代表作之一，也是中国文人篆刻史上的著名作品。

图：文彭“七十二峰深处”牙章，上海博物馆藏

据传，这方“七十二峰深处”牙章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抗战时期被发现后，曾经被杭州的大收藏家高络园先生收藏，后来归到近代实业家、无锡华笃安先生手中。后又经世事沧桑，最终在1983年由华笃安先生遗孀毛明芬女士捐赠给上海博物馆。

说到这方印的递藏渊源，就必须重点提一下华笃安这位近代著名的实业家和收藏家。

图：华笃安先生像

华笃安先生生于1900年，卒于1970年，江苏无锡人，当年他是上海滩棉纺行业赫赫有名的大老板，是近代著名的纺织实业家。经营实业之余，他还酷爱收藏，收藏有大量明清以来的名人诗翰、尺牍印章，在该领域堪称近代重要的收藏大家。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起，华笃安先生着力于明清玺印收藏，凭借其雄厚的财力，陆续搜集和珍藏了一批明、清各流派印章及明清尺牍。后来更是集丁辅之、葛昌楹、高洛园三家旧藏于一家，所藏印章上自明代中叶的文人流派印肇始期，下至晚清流派篆刻的鼎盛期，多达250家流派篆刻家的作品，成为蜚声国内外的明清流派印章的收藏大家。

华笃安先生所收藏的“西泠八家”印章多达700余方，光丁敬的作品就有80余方。此外，象其他印史上著名的篆刻家如邓石如、吴让之、赵之谦、吴昌硕、黄士陵等等的精品印作都不乏其中。这些流派印章大多见于著录，流传有序，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既有数量，更有质量，其所藏甚至能够构建起明清金石流派的完整体系。

图：文彭“七十二峰深处”印拓（含边款）

文彭这方“七十二峰深处”牙章是华先生所藏众多流派印章堪称名家名作的一个典型例子。众所周知，文彭是中国流派印发展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他是明代艺术大家文征明的长子，但他没有因父辈的成就选择躺平，而是在艺术上锐意进取，并最终成为明代卓有成就的书画篆刻家。他曾经兼任明朝北京和南京的国子监博士，又被人称“两京文国博”，在当时文坛拥有重要地位。在印章上，他更是开创了中国印章史上第一个篆刻流派——吴门派，被后世视为文人流派篆刻艺术的引领者。

众所周知，中国印章发展到元明时期，以石章自篆自刻盛行为重要特征的文人篆刻开始占上印史舞台的C位。随着文人自篆自刻现象的普及，中国印坛进入更活跃和更多元化的流派印时代，从而推动印章从实用阶段向艺术阶段迈出了关键一步。

这方印章作为文彭的代表作品，是印史上早已青史留名的精品。《丁丑劫余印存》《乐只室印谱》等近代印章名谱中均有收录。后世谈起文彭名印，这方印章也多被人提及。

图：《丁丑劫余印存》

让我们细细品赏这枚印章。这是一方无钮的标准素章，印面尺寸是3.1*3.1cm，印高4cm，方方正正的一方印，尺寸上并无特别之处，但其所用材质却是较为贵重的象牙，更令人称奇的是其印面文字的艺术性和视觉效果。

图：文彭刻“七十二峰深处”

我们可以看到这方印的印面文字是突起的，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朱文印”，当我们观赏其印面文字时，可以看到印上的篆体字清丽劲挺，字体结构端庄平正，呈现出匀和疏朗的气息，它的线条看起来细劲圆润，工致秀雅，这样的篆法特点和线条质感，既和文彭印宗秦汉推崇篆法合乎六书以及深厚书法功底有关，也和他常年合作的刻工李文甫对于象牙印材具胡高超的雕刻能力有关。整个印面文字给我们的感觉顾盼生姿，灵动雅逸，称得上是一方篆文和刻制完美结合的作品。

图：“七十二峰深处”印面

说到这方印的象牙材质，我们知道，相对“用力少而易就”的石章而言，象牙的印章质地较硬，不易入刀，在未用石章自篆自刻之前，文彭也多是把印文篆好后交给专业刻工去刻的（有史记载的为文彭刻章的专业刻工主要有南京李文甫和吴县鲍天成），我们去看这方印章时，会发现印面文字非常光洁流美，印底也处理得非常平整，这可以断定是刻工所为——刻工为追求印面美观，刻好后通常会对印面线条乃至印底处理得比较精细和干净，把印底铲得比较平整等等。

周亮工在《印人传》中有篇《书文国博印章后》的文章也曾专门讲到文彭刻章的事情，他是这样说的，“先是，公所为印皆牙章，自落墨而命金陵李文甫镌之”。由此亦可佐证该印由文彭篆后交由李文甫刻制的事实。

图：“七十二峰深处”印文

而这方印的最特别甚至可以说最易艺术美感的地方在于其残损效果。由于长年风土侵蚀，导致这方印的印面文字已经严重残损，如“七”的大部，“峰”字右下角，“深”字上方及左边，“处”字左边和下边等。最终的结果是产生了一种妙造自然的效果和意境——仿佛隐隐有山水林云之象现于其上，观此印，如欣赏一幅山林水墨，“处、峰”如近石、丛树、曲径，深如溪涧、远峰，“七”如崖岩，“七、深、十、二”等笔画残破处有如烟云缭绕于山峰之间，山涧穿流于岩石之中，如游于深山高壑，涧流云移，周遭环境清幽疏朗，令人心旷神怡，这反而给这方印增添了一种神秘莫测而又自然天成的特殊艺术效果。

图：《芥子园画谱》中《听泉图》同此意境

除了印面的残损外，我们近距离去观赏它时，还可以看到这方印的印边四周同样残损严重，因为是象牙的材质，所以我们看到其脆化龟裂很严重，印边上布满了裂纹，甚至可以看到红色的印泥油墨顺着裂纹向上爬升，几乎布满了整个印章侧面，更增添了这方印历经沧桑的岁月痕迹。

图：牙章表面脆化龟裂严重

这样残损严重的印章得以保全和递藏至今，不得不让我们对这方印的历代收藏者尤其是华笃安先生心生敬意。华笃安先生身为巨富兼大收藏家，在收藏上从不吝啬，甚至挥金如土。但其一生又淡泊名利，重义轻利，身为巨富虽不缺钱，但他却衣着简朴，一生不着洋装，几年如一地穿双旧皮鞋，日常也是粗布、棉袄、长褂、中山装的打扮，每天粗茶淡饭，既不抽烟也不喝酒，连茶叶都很少享用。即使喝茶，泡的也是质量差劣的花茶，据说他认为自己最奢侈的享受是晚上临睡前让夫人削个梨给他吃。

图：虽为巨富却一生简朴的华笃安

但在印章收藏上，华笃安先生却一掷千金，对所收藏之作，又爱惜如命。生前他用软纸将所收藏的印章逐方细心包好，然后分类藏放在在卧室床下的盒子中，每日卧眠相伴。1966年不幸被抄家，在抄家者来之前，他急忙打电话给当时的上海博物馆工作人员来家中取走所藏印章及其他珍品，使包括这方“七十二峰深处”在内的华家所藏艺术珍品得以完整保存，免遭劫难。

   “十年浩劫”结束后的1983年9月，华笃安先生遗孀毛明芬女士秉承先夫遗愿，将此前交由上海博物馆代管的1546方流派印章和300余件尺牍书札悉数捐赠给上海博物馆，当中就包括我们看到的这方文彭“七十二峰深处”象牙章。这些印章见证了明清以来流派印章发展的历史，后来成为上海博物馆印章馆馆藏印章文物的坚实基础，在推动上海博物馆印章收藏和研究位于世界博物馆前列地位中起到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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